西南方向的烟尘越来越近,我站在营门口没动。
谢琬从后面追上来,手里还攥着那支九鸾步摇,发丝被风吹乱了一缕:“你真要去?”
“不是早说好了。”我抖开折扇,“车队可能是诱饵,也可能是残党在转移赃物。不去看看,怎么知道粮道是不是真的通了。”
王铎扛着刀走过来:“我带一队人跟着。”
“不用。”我说,“人多反而打草惊蛇。就我和谢琬去,你留在营里调度防务。”
他皱眉:“你们两个文弱书生,遇到埋伏怎么办?”
“文弱?”我笑了,“她能扯破使者衣襟,我能烧掉假国书,谁告诉你我们是文人了?”
谢琬哼了一声:“至少我不用拿扇子装模作样。”
我合扇敲她肩膀一下:“这是兵器,懂不懂?”
三人争了几句,最后定下路线。我按星图所示,避开主道,沿着山脊南行。脚下的路早就荒废,石缝里长满野草,有些地方塌了半边,只能贴着岩壁慢慢挪。
走了两个时辰,眼前出现一座半埋在土里的仓房。屋顶塌了一角,墙皮剥落,门框歪斜着,像是被什么重物撞过。
“这就是你说的‘关键节点’?”谢琬问。
“你看这墙。”我伸手摸砖面,“青石混黄泥砌的,是前朝官仓的规制。而且——”我退后两步,抬头看屋檐,“东南角缺了一块瓦,和星图上的标记位置一样。”
王铎派来的小队守在外围,我和谢琬推门进去。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划了火折,光亮照出满地碎稻壳和散落的麻袋。角落堆着几袋粮食,表面结了一层灰白霉斑。
谢琬蹲下,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层霉:“这不是普通发霉。”
“怎么?”
“颜色太匀,边缘泛红。”她皱眉,“我小时候见过一次,裴母给库房试药,就是这种样子。他们叫它‘蚀仓粉’,能让粮食慢慢变质,吃不死人,但吃了会头晕乏力。”
我走到北墙,盯着一块略显凸起的砖头。星图上那个符号,和我扇骨末端刻的纹路完全一致。
我把扇子拆开一根扇骨,对准砖缝插进去。
“咔。”
一声轻响,墙内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一块地砖缓缓升起,露出一个暗格。
里面躺着一本账册,封皮已经发黑,但还能看清字迹:《军粮转运实录》。
我拿出来翻了几页,冷笑出声:“好家伙,每月上报八百车,实际只到五百。剩下的三百车,全记在‘南线备灾’名下。”
谢琬凑过来看:“可江南今年风调雨顺,哪来的灾?”
“根本没送去。”我说,“萧景珩打着救灾名义截粮,再转手卖给北狄换银子。这账本要是早一个月丢出来,都城就得炸锅。”
正说着,窗外忽然一道黑影掠过。
我猛地抬头,一支短箭破窗而入,钉进梁柱,尾部绑着一小片兽皮。
谢琬拔下箭,递给我。我割断绳子,展开兽皮。
上面是北狄秘文,写得清楚:**“可汗已信萧景珩,共谋大计,速杀楚昭以绝后患。”**
我看完,把兽皮塞进袖子。
谢琬盯着我:“你不吃惊?”
“吃惊什么?”我说,“他们敢让使者来送假和谈,就说明已经在动手了。现在又送来这条消息,不是警告,是通知——他们不怕我们知道他们在合作。”
“那你还笑?”
“因为我也没打算藏着。”我合上扇子,“他们以为克扣军粮就能饿垮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已经摸到了根子上。”
谢琬看着那本账册:“要不要立刻送回主营?”
“不急。”我说,“先拍照。”
她愣住:“拍……什么?”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和一块炭条:“拓印副本。原件太脆,经不起路上折腾。”
她瞪眼:“你就连这个都准备了?”
“出门前顺手塞的。”我低头拓字,“你以为我真靠运气活到现在?”
她没说话,蹲下来帮我压纸角。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王铎派来接应的人。我收好拓本,把原账册重新放回暗格,只带走一包发霉的米粒。
“回去再说。”我说,“这东西得找人验。”
刚走出仓门,迎面一人快步跑来,是亲卫队长:“将军让传话,昨夜三批补给都没到,押运官失踪。”
谢琬脸色变了:“不是迟两天,是彻底断了?”
“对。”亲卫喘着气,“沿线驿站都说没见车队,有人看见北狄骑兵在边界游荡。”
我摸了摸扇骨:“裴仲渊动手了。先断粮道,再引外敌,逼我们主动出击。”
“我们现在怎么办?”谢琬问。
“先稳住军心。”我说,“告诉所有人,补给延迟是因为暴雨冲毁山路,正在绕道。同时让王铎封锁消息,别让恐慌传开。”
“然后呢?”
“然后?”我看了她一眼,“我们反手掐他们的命脉。”
“怎么说?”
“萧景珩敢截粮,就得想到我们会查。但他不会想到,我们不仅查到了账本,还拿到了毒粮证据。”我拍拍扇子,“只要把这两样东西送到江南几个大粮商手里,他的暗市就崩了。”
谢琬眼睛亮了一下:“他们会联合抵制北狄采购?”
“不止。”我说,“那些商人最怕粮食出事。一旦知道军粮被掺了蚀仓粉,谁还敢跟萧景珩做生意?他没了银子,北狄可汗也不会白白替他打仗。”
她点头:“可万一他狗急跳墙,直接让北狄出兵呢?”
“那就打。”我说,“我们有城墙,有兵,有粮仓底子。他们远道而来,补给线比我们长三倍。耗都能耗死他们。”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骑飞驰而来,马上士兵高喊:“报——!西线急讯,裴党下令关闭所有官仓,宣称‘防止疫病传播’!”
我冷笑:“终于撕脸了。”
谢琬握紧拳头:“这是要彻底断我们的后路。”
“但他们忘了。”我转身朝营地走,“我们还有南线古道。”
“可那条路没人走,运输效率太低。”
“效率低,但通。”我说,“只要打通一段,就能让民间商队进来。我们不靠官仓,靠百姓。”
她跟上来:“你要开放私贸?”
“对。”我说,“谁运粮进来,免税三年,还给赏银。只要粮食能进来,就不怕他们卡脖子。”
王铎在营门口等我们。见我们回来,立刻迎上前:“怎么样?”
我递出那包霉米:“验这个。另外,派人把拓本抄三份,分别送去江南、岭南、蜀中,交给和谢家有往来的粮商。”
王铎接过东西:“万一路上被截?”
“所以分三路。”我说,“只要有一份送到,萧景珩的财路就断了。”
谢琬忽然说:“我还记得几个老掌柜的名字。他们当年受过我母妃恩惠,不会坐视不管。”
“那就写信。”我说,“不用提宫变,只说边关缺粮,百姓挨饿,请他们救急。”
王铎咧嘴笑了:“好!让他们知道,咱们不但没饿倒,还要反攻!”
我抬头看天,日头偏西。
“今晚加岗。”我说,“他们既然下了战书,就不会等太久。”
谢琬站在我身边,声音很轻:“你觉得他们会什么时候动手?”
“等我们粮尽。”我说,“所以——”
我转身走向主营帐,掀开帘子。
“我们必须在饿垮之前,让他们先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