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鸡,卤肉,酱肘子,还有几样精致的炒菜和一壶温好的美酒。
这伙食,别说是在天牢,就算是在外面的大酒楼,也算得上是顶配了。
褚遂良的背影,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的鼻子轻轻抽了抽。
他已经很久没闻到过这么霸道的肉香了。
程处辉将酒壶提在手里,亲自给两个酒杯满上,然后对着褚遂良的背影举了举杯。
“褚长史,别硬撑了。”
“过来坐。”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就算要上路,也得做个饱死鬼,对吧?”
褚遂良的身子僵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那满满一桌的酒菜。
他想拒绝。
他想保持自己最后的风骨和尊严。
可……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牢房里,却格外清晰。
他的老脸瞬间涨红。
程处辉像是没听见,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来嘛,别客气。”
“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这句话,让褚遂良心里的那点傲气,瞬间被击得粉碎。
是啊。
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跟一顿饭较什么劲?
再硬气,能当饭吃吗?
想到这里,他不再扭捏,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动作虽然有些迟缓,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他没有去看程处辉,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酒杯,眼神里的戒备没有丝毫减少。
“说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程处辉给他夹了一筷子油光锃亮的卤肉,放到他面前的碗里。
“先吃。”
“吃饱了,我们再慢慢聊。”
褚遂良看着碗里的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
他吃得很快,但动作之间,却依然保留着世家子弟的教养,没有发出半点不雅的声音。
程处辉也不催他,就这么一边小口酌着酒,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风卷残云。
三杯酒下肚,一盘烧鸡见了底。
褚遂良打了个饱嗝,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血色。
他放下筷子,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酒……不错。”
他沙哑着嗓子评价道。
程处辉笑了。
“那是自然。”
“这蒸馏酒,可是我自己的生意。”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我这也是做生意,你管着商部,也算是跟生意打交道。”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从那些商人身上,搞到那么多钱的?”
“教教我呗?我也想多赚点。”
“砰!”
褚遂良猛地将酒杯砸在桌子上,酒水四溅。
他怒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刚刚吃下去的酒肉,差点当场吐出来。
“程处辉!”
“你不要太过分!”
他咬牙切齿。
“羞辱我,很有意思是吗?”
“把我当成傻子一样戏耍,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吗?”
他以为程处辉是真的来请教。
搞了半天,还是在嘲讽!
嘲讽他利用商部敛财!
嘲讽他是个贪官污吏!
这比直接骂他一句,更让他感到屈辱!
程处辉看着他暴怒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褚遂良,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或者说,你太高看你和李承乾了。”
“在我眼里,你们那点所谓的谋划,那点所谓的挣扎,就跟两只蚂蚁搬家一样,不值一提。”
“我今天能坐在这里,跟你吃这顿饭,不是因为我闲得蛋疼,想来看你笑话。”
“而是因为,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用处。”
“落井下石?”
程处辉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你们也配?”
“我需要对两只随手就能碾死的蝼蚁,落井下石吗?”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巴掌,狠狠地抽在褚遂良的脸上。
他那点可怜的傲气和自尊,被程处辉这番毫不留情的言语,彻底击碎。
是啊。
成王败寇。
自己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对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平等的对手。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降维打击。
褚遂良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垮了。
“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挫败感。
程处辉见状,知道火候到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有彻底摧毁这个老顽固的心理防线,他才能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再问一遍。”
程处辉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商部的那些漏洞,你是怎么抓住的?”
“那些商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给你送钱?”
这一次,褚遂良没有再抗拒。
他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回忆。
“其实,很简单。”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嘲。
“因为,商人的地位,是刚刚才被提起来的。”
“他们骨子里,还畏惧着官府,畏惧着我们这些穿官袍的人。”
“他们有钱,但他们没有安全感。”
“我去办事,他们来求我,姿态放得极低。”
“给钱,在他们看来,是理所应当的。”
“甚至,我收了他们的钱,他们反而会更安心。”
程处辉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收了钱,就会真的给他们办事。”
褚遂良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我帮他们疏通关系,解决麻烦,让他们赚到更多的钱。”
“我拿的那些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在他们看来,不是剥削,而是一种认可。”
“一种……他们终于能用钱,来办成事的认可。”
“这证明了他们的地位,确实不一样了。”
程处辉听完,陷入了沉思。
他不得不承认,褚遂良这套逻辑,虽然混蛋,但确实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他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建立了一种畸形的、但却能有效运转的潜规则。
这家伙,真是个人才。
让他烂在牢里,太可惜了。
“说得很好。”
程处辉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肯定。
“那么,我再问你。”
“如果现在,让你来当这个商部尚书,你打算怎么做,才能杜绝你刚才说的那种敛财行为?”
褚遂良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射出一道精光。
他终于明白了!
程处辉这小子,不是来审问,不是来羞辱……
他是在问策!
他在向自己这个阶下囚,请教治理商部的法子!
这个认知,让褚遂良的心里,涌起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
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被他亲手摧毁。
现在,他却跑过来问自己,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