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编辑研讨会的茶歇时间,马克捏着纸杯站在走廊。会议室里的争论还在飘出来,“技术自由”“伦理边界”这些词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他转身时,撞见表妹林薇抱着一摞资料,其中一本《论语》的边角露在外面,红得扎眼。
“你一个搞生物工程的,带这书干啥?”马克帮她扶了扶资料,“难道要用‘己所不欲’设计基因序列?”
林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红血丝透着疲惫:“昨天审一份基因编辑婴儿的提案,说能预防遗传病,可我总觉得不对劲。翻到‘过犹不及’这页,突然想通了——就像给庄稼施肥,多了烧苗,少了不长,得找个正好的量。”
这时,穿中山装的顾教授拄着拐杖过来,拐杖头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笃笃”声。他刚在会上引用了《道德经》的“知足不辱”,引得几个年轻学者直皱眉。“小顾说的是啥糊涂话?”有个戴耳钉的研究员在远处嘀咕,“技术就得往前冲,跟老古董讲啥‘节制’?”
顾教授听见了,却没回头,只是翻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抄着康德的话:“人是目的,而非手段。”“你看,”他指着字迹,“康德不让把人当工具,咱老祖宗说‘民为邦本’,不是一个道理?科技再厉害,也不能把人变成试验品——这是底线,不是绊脚石。”
林薇忽然想起实验室的事。有次用基因编辑技术改良水稻,想让产量翻倍,结果稻穗是大了,抗病性却没了。“后来按‘中庸’的法子调,产量增三成,抗病性也保住了。”她拍着资料,“就像开车,光踩油门会翻车,光踩刹车走不了,得俩脚配合着来。”
会议室里的争论升级了。主张“技术优先”的李博士嗓门越来越高:“当年试管婴儿也被骂,现在不都接受了?怕这怕那,还怎么进步?”反驳他的是研究科技史的周老师:“可克隆人为啥被全世界禁?因为它把人当成了可以复制的东西——康德要是活着,肯定不答应!”
马克靠在走廊的窗台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想起去年参观的智能工厂,机器人精准地组装零件,可最后质检还得靠老师傅的手——机器的“精准”和人的“分寸”,少了谁都不成。
“其实老祖宗早把话说明白了。”顾教授的拐杖又在地上敲了敲,“《中庸》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和不是不进步,是进步得知道停脚。就像建楼,地基得打牢,不能光顾着往上盖,不然迟早塌。”
林薇的手机响了,是实验室的实习生打来的,说新的基因编辑方案里,加入了伦理评估环节,既考虑技术可行性,又算了算对家庭伦理的影响。“你看,”她挂了电话笑,“年轻人们也懂了,光有技术蓝图不行,还得有张伦理地图,不然容易走岔路。”
争论渐渐平息,会议室里传出讨论声。李博士的声音软了些:“那伦理评估……是不是可以参考一下儒家的‘亲亲’原则?”周老师接话:“再加上康德的‘绝对命令’,双保险!”
马克进去时,正看见他们围着白板画图。左边写着“技术可能”,右边写着“伦理底线”,中间用箭头连着,像座桥。李博士拿着马克笔,在桥中间写了俩字:“中和”。
“这字写得好。”顾教授凑过去看,“就像太极图,黑里有白,白里有黑,谁也别吞了谁,才能转起来。”
散会时,林薇把《论语》放进包里,跟周老师借的《道德形而上学原理》露了出来。两本书的书脊挨着,像两个隔着时空的老朋友。“其实不管东方西方,”她边走边说,“最后都想让科技变成好事,不是坏事。”
马克想起顾教授最后说的话:“科技像匹烈马,儒家的‘中庸’是缰绳,康德的‘伦理’是马鞍,俩都备好,才能跑得稳、走得远。”
走出研究所,晚风带着槐花香。远处的写字楼亮着灯,实验室的窗户里,有人还在加班。马克忽然觉得,那些亮着的灯光里,既有技术的锋芒,也该有伦理的温度——就像月亮和太阳,一个照黑夜,一个照白天,合在一块儿,才是完整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