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学校的公开课教室总像个热闹的集市。这天上午,苏格拉底“产婆术”研讨会刚散,穿西装的外教还在黑板上写着辩论要点,穿中山装的王老师已经搬来小马扎,给围过来的学生讲起了《论语》。
“一会儿问东问西,一会儿之乎者也,孩子们能消化?”后排观摩的张奶奶扯了扯孙子的书包带,“我家小宝刚在辩论里跟同学争得脸红脖子粗,转头就得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是拧着来吗?”
王老师听见了,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竹简:“张奶奶,您看这竹子,得先劈开成条,再用火烤直,才能编竹篮。辩论是‘劈条’,让孩子知道啥是对啥是错;读《论语》是‘烤直’,让他们知道争赢了也得留三分余地。”
正说着,操场上传来欢呼。原来是外教带学生做“雅典城邦模拟”,孩子们分成“公民”和“贵族”,为了“是否减税”吵成一团。穿校服的女孩举着自制的木牌:“我爸说税收该用在学校,可贵族说该修神庙——这不就是孔子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王老师蹲下来,帮女孩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牌面:“你看,辩论到最后,是不是得想想‘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这就是孔子说的‘和而不同’,跟苏格拉底追问‘什么是正义’,其实是在往同一个地方走。”
教务处的李主任抱着教案路过,眼镜滑到鼻尖上:“前阵子有个转学生,在原来的学校只知道死记硬背,来这儿第一天就问‘为啥要辩论’。现在呢?上周写的《我眼中的仁》,把康德的‘人是目的’和‘仁者爱人’搁一块儿说,头头是道。”
张奶奶的孙子举着辩论笔记跑过来,纸页上记着“自由”“责任”,旁边还画了个小孔子像。“王老师说,苏格拉底像钻牛角尖的爷爷,总问‘为啥’;孔子像拉偏架的奶奶,总说‘这样更好’。”男孩指着画像,“他俩其实都想让咱们懂事。”
中午的食堂里,孩子们围着外教讨论“勇气”。有人说“敢于反对错误就是勇气”,这是从苏格拉底审判里学的;有人说“明知做不到还去做是勇气”,这是刚读了“知其不可而为之”。打饭的阿姨笑着插话:“就像我家小子,敢跟老师提意见是勇气,提完了还能听老师解释,那是更大的勇气。”
下午的手工课,孩子们用黏土做“理想国”模型。有个女孩把雅典卫城和曲阜孔庙捏在了一起,卫城的柱子上缠着“己所不欲”的纸条,孔庙的台阶上摆着辩论用的小话筒。“它们不打架吗?”有同学问。女孩指着模型:“你看,卫城的尖顶要往上冲,孔庙的屋顶要往下压,这样才稳当。”
王老师拍下模型的照片,发给李主任:“您看,孩子比咱们懂。苏格拉底的‘追问’是让他们长出骨头,孔子的‘体谅’是让他们长出肉,缺了哪样都不叫‘全人’。”
放学时,张奶奶来接孙子,正撞见外教蹲在地上,跟王老师学写“仁”字。粉笔在地上划过,歪歪扭扭的笔画里,倒有几分认真。“他说这个字像两个人靠在一起,”王老师笑着翻译,“跟西方说的‘博爱’,原来是一个意思。”
孙子背着书包跑出来,手里攥着张奖状,是“最佳辩论奖”,背面却写着“体谅之星”。“老师说,我辩论时记得给同学留说话的机会,这是从《论语》里学的。”男孩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夕阳把教室的影子拉得很长,黑板上的辩论要点和《论语》章句挨在一起,像两个老朋友在聊天。张奶奶忽然想起年轻时听的老话:“教育孩子,得让他既敢抬头看天,又肯低头看路。”
晚风穿过操场,吹动女孩做的模型,卫城的纸条和孔庙的话筒轻轻碰着,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里,有追问的锐利,也有体谅的温柔,像骨头和肉,终究长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