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食堂里,程秋霞正跟周红梅一起剥着秋天储存的大葱,准备中午的葱花饼。周红梅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叹了口气:“这鬼天气,菜窖里白菜土豆倒是还有,可就是缺了点儿新鲜菜叶子,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供销社那点冬储菠菜,去晚了毛都抢不着。”
旁边过来帮忙摘豆芽的户籍科赵晓芬听了,也凑过来说:“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口子就想吃口蘸酱菜,这大冬天的,上哪儿找去?有点干豆腐也行啊,可豆腐房的供应也紧巴巴的。最近顿顿自己黄豆发的豆芽,我都快变豆芽了。”
程秋霞手里剥葱的动作没停,心里却动了动。她想起靠山屯,虽说冬天也缺鲜菜,但各家各户地窖里,谁不存着几大缸酸菜、雪里蕻?还有秋天晒的豆角干、蘑菇干、葫芦条,山上有的是榛子、松子,河套里还能摸到点冻鱼。屯子里的人缺的是城里的工业券、肥皂票、火柴票,孩子们馋的是供销社里那些带花花绿绿包装纸的水果糖、糖水罐头。
她抬起头,像是随口说道:“要说这新鲜菜是难,可咱屯子里,这时候家家户户酸菜都腌得透透的了,拿五花肉一炖,那叫一个香,还有那豆角干,用水泡发了,跟土豆一块儿炖,吸足了油水,比鲜豆角还筋道有味呢。”
周红梅和赵晓芬的眼睛立刻亮了。
“秋霞姐,你家……还有富余的酸菜不?”周红梅试探着问,“我拿票跟你换,肥皂票、洗衣粉票都行!”
赵晓芬也赶紧说:“豆角干也行!我用工业券换点,回家泡发了炒肉吃。我家还有几张多余的布票,你要不?”
程秋霞笑了:“看你们说的,啥换不换的。我这次轮休回去,正好带了些过来,本来想着自己吃,你们要是不嫌弃,匀你们一些就是了。票不票的,再说。”
“那哪行!”周红梅是个爽快人,“咱不能占你这便宜,你们在屯子里弄点山货也不容易。必须换!就这么说定了!”
赵晓芬也连连点头:“对对对,必须换!”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红梅就把这事跟同桌的几个女干事说了。好家伙,这下可炸了窝。
宣传科的李静凑过来小声问:“秋霞姐,真能换到酸菜?我家那口子就馋这一口。”
刑侦队内勤孙玉芬也压低声音:“蘑菇干有吗?炖鸡放点可鲜灵。那小蘑菇头滑溜的,嫩超的,哎呀~”
就连平时不太说话的档案室吴玉兰也悄悄问:“……有……有榛子么?孩子想吃。”
程秋霞被她们围住,哭笑不得:“有,都有点。等我下次回屯子,看看谁家还有,多带些回来。不过咱可说好,就是邻里之间互相帮衬,可别往外声张。”
“明白明白!”
“放心秋霞姐,咱懂规矩!”
“咱是同事呢,关系好着呢。”
女人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脸上都带着期盼的笑意。
过了两天,程秋霞轮休回靠山屯。她没直接回家,先去了李风花和王淑芬家。两人正在炕上纳鞋底,见程秋霞回来,亲热得不行。
“哎呀,你可算放假回来了,县里咋样?飞飞呢?”
“快上炕暖和暖和。”
“今个有事,没带她回来……”
“咋的啦?出啥事了?!”
“你别一惊一乍的,让秋霞把话说完。”
程秋霞坐上炕,喝了口热水,就把县城里同事们想换山货的事说了。
李风花一听就拍大腿:“哎呀妈呀,吓我一跳,我还寻思有人欺负你了呢。这是好事啊,今年大白菜丰收,我家那酸菜腌了好几缸,吃不完的吃,眼看着要过年就开春了,正愁吃不完呢。豆角干、葫芦条也多的是。她们有啥票?肥皂票、火柴票最好。”
王淑芬也眼睛放光:“我家蘑菇干、榛子都有,松子、栗子也炒了些。能换点布票不?我想给家里小子扯块布做件新褂子。”
“行!”程秋霞点头,“她们啥票都有点,布票、工业券、糖票,就看咱们有啥,她们缺啥。”
三人一合计,这事儿能干。程秋霞这个自己人当这个中间人,既不赚差价,也全了邻里情分,两头的人都信她。李风花和王淑芬立刻行动起来,分头去相熟的人家悄悄问了一圈。屯子里的人一听能用自家吃不完的山货、干菜换成紧俏的票证,哪有不愿意的?都偷偷把东西准备好,让程秋霞下次回来带走。
等程秋霞傍晚回县城时,背篓里除了自家的一点东西,还塞满了用旧布袋分装好的酸菜、豆角干、蘑菇干、一小包榛子、一小包松子,甚至还有两条冻得硬邦邦的河鱼。
回到公安局大院宿舍,程秋霞把东西归置好。第二天上班,她悄悄跟周红梅、赵晓芬等人一说,几人高兴坏了。
午休时间,宿舍区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无声的“地下交易所”。
周红梅用两张肥皂票和一张洗衣粉票,换走了几颗沉甸甸、酸味醇正的酸菜和一小包蘑菇干。
赵晓芬用一张工业券和几尺布票,换走了一布袋豆角干和一小包榛子。
李静拿来几张糖票,换走了一些葫芦条和那条冻鱼。
孙玉芬贡献出几张难得的肉票,换走了另一条冻鱼和一大把松子,一小包栗子,几个地瓜。
连档案室的吴玉兰也悄悄塞给程秋霞几张邮票和一点零钱,换走了一小包品相最好的榛子,说是给孩子当零嘴。
大家伙儿都心满意足,交换过程悄无声息,却充满了默契和喜悦。
周红梅端着盆盛着酸菜,闻了又闻,喜滋滋地对程秋霞说:“秋霞姐,今晚就让我家那口子下班嘎点肉回来,尝尝这地道的靠山屯酸菜,可算解了馋了。”
赵晓芬也乐呵呵的:“这豆角干看着就好。晚上就泡上,明天炒肉吃,可比供销社那蔫了吧唧的菜强多了。”
程秋霞看着她们高兴,自己也开心。她没要吴玉兰的零钱,只收了邮票:“玉兰姐,孩子吃个零嘴,给啥钱,邮票我留着给屯子里的乡亲们写信用。”
这事儿不知怎么,慢慢就在大院关系好的几家人中间传开了,但大家都很有分寸,只在小范围内悄悄进行。程秋霞每次轮休回屯子,背篓都不再空着。她带去县城的票,带回屯子里富余的山货干菜,像个勤恳的邮差,连接着城乡两种不同的生活需求。
有时候,食堂管事刘福贵也会私下找程秋霞,塞给她几张紧张的副食票:“秋霞,你看……能不能帮忙弄点屯子里那种小蘑菇?炖汤特别鲜……我给钱也行……”
程秋霞总是笑着摆摆手:“刘管事,钱就算了,票我拿着,下次给您带。”
就连门卫老杨头,也得了程秋霞送的一小袋炒松子,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程秋霞实在、厚道,是个好同志。
一天晚上,程秋霞在宿舍里整理这次换回来的票证,有布票、工业券、糖票,甚至还有一张难得的暖水瓶票。飞飞趴在炕上写字,忽然抬起头问:“妈,为啥周阿姨她们,要用票换我们的菜?”
程秋霞放下手里的票,坐到炕边,摸了摸女儿的头:“因为城里人有票,能买好多咱们屯子买不着的东西,像暖水瓶、新布料、自行车、陶瓷盆、甜甜的糖果。可他们地方小,没地方种那么多菜,也存不了那么多山货。咱们屯子呢,地大,有山有水,吃的东西多,就是缺这些票。妈这样帮着换一换,周阿姨她们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屯子里的伯伯婶婶也能用换来的票,给你铁蛋哥扯布做新衣服,给狗剩家买个暖水瓶装开水,大家日子都能好过一点点。”
飞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是……老师教的大家要互相帮忙?”
“对,互相帮忙。”程秋霞笑了,“就像咱屯子里,谁家有事,大家都去搭把手一样。”
窗外,月色清冷,但宿舍里灯火温暖。程秋霞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票证,又看看认真写字的女儿,心里充满了踏实感。她这个小小的“桥梁”,或许改变不了大环境,但能让周围这些善良的人,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彼此温暖,把日子过得更熨帖,更有滋味。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