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还在吹,卷起地上的灰烬,眼前一片昏黄。空气里全是尘土,呼吸很困难。但这一次,没人再跪下。
云绮月站在碎石堆上,脚下是断掉的武器、破符纸和干了的血块。她个子不高,背却挺得直。左手握着半截断剑,剑上全是缺口,沾着黑红混合的脏东西。那是魔族留下的毒和她手上的血混在一起的泥。她的手指发白,微微抖着,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体内灵力快没了,身体在反噬。
她没看自己的伤,也没擦嘴角那道从脸侧划到下巴的血痕。她睁大眼睛,盯着战场每一个角落。刚才还有喊杀声和惨叫,现在只剩风声、喘气声,还有远处微弱的呻吟。
“左翼三派,上!”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哑,但很坚定。
话一说完,东玄洲十七名弟子立刻行动。他们排成三角形,胸前玉牌亮起金光,连成一面护盾墙往前推。领头的人双手结印,指尖闪出金芒,一剑劈下,把冲过来的黑影砍成两半。剑气继续向前,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沟。
西幻洲七人紧跟着出手。他们散开站位,袖子里飞出七面小铜镜,悬在空中。镜子一转,冒出大片雾气,像潮水一样盖住敌人。雷光藏在雾里,忽闪忽现,每次亮起都炸响一声,电蛇乱窜,打穿还没死透的黑袍傀儡。
北冥洲的冰刺还没化完,地上还结着霜。突然地面一震,新的冰棱从地下冒出来,尖得像兽牙,直接插进两个刚要爬起来的黑袍人胸口。血喷出来,洒在雪上,很快冻成了紫黑色的小冰珠。
叶凌轩靠在一块烧黑的石头边,右腿膝盖以下几乎被毒火烧烂,皮肉翻着,血不停流。他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用剑撑着,慢慢站起来。每动一下都像刀割,但他不能倒。
他用剑尖在地上画了一条线,微弱的金光亮起,像是引路的绳子,连着他和前方几个东玄洲弟子。那几人一看就懂——这是用血当引子,设临时阵眼。
他们马上调整位置,把灵力顺着这条线传过来。片刻后,一个残缺但稳定的剑阵成型,金光流转,守住了西侧缺口。
“快!”他吼了一声,嗓子撕裂,嘴里发甜。
柳萱儿坐在后面的石头上,脸色苍白。她的左臂断了,只能垂着,右手食指轻轻拨动手中的青铃。铃铛轻轻一响,“叮”一声,几乎被风吹走。
可就是这一声,让前面三个魔族士兵突然不动了。他们瞳孔放大,眼神发直。他们看到的不再是废墟,而是天上落下大火,无数修士飞来,喊杀震天。恐惧一下子压垮理智,一人转身就跑,一人挥刀砍向同伴,第三人蹲在地上抱头,嘴里念:“逃不掉……都要死……”
南灵洲那边也开始了反击。
一个少年背着昏迷的同门退到安全区,放下人就冲回去。他才十六岁,脸还嫩,眼里却有一团火。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最后一张高阶火符,本来是要留着逃命用的。
他咬破手指,血滴在符纸上,瞬间渗进去。他默念咒语,符纸脱手飞出,半空猛地炸开!
轰!
火焰像花一样爆开,热浪冲出去十丈远,三个扑来的黑影当场烧成灰,只留下几缕黑烟。这些是死后残留的怨魂,没有实体,靠吸灵气活命。它们没眼睛鼻子,但能感觉到谁有灵力,专挑强的打。但火能克这种阴物,这一下,右边的威胁清掉了。
云绮月盯着其中一个残魂,发现它总往右偏,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她马上传音:“雷加火,打右边!别正面硬拼,找偏的地方!”
命令很快传下去。西幻洲修士立刻改方向,五道粗雷精准劈向黑雾右侧。轰的一声,黑影扭了几下,炸成灰,一点都没剩。
其他人见状也学着做。有人用火符引怪,有人用声音干扰,再配合雷火一起打,五个残魂十息内全灭。
战场一下子安静了。
只有风吹破墙的声音,还有伤员压着的呻吟。
接着,魔族那边乱了。
剩下的黑袍人开始往后撤,几个亲卫架着重伤的首领往沙漠深处跑。那人披着破黑袍,七窍流血,走路摇晃,快不行了,但还没死。几个护卫拿着弯刀,拼命挡住追兵,用自己的命换时间。
云绮月看着局势,脑子里飞快想。追?太危险,自己这边死伤重,队伍散了;放?这人要是活着回去,肯定带更多人来报仇。
她立刻决定:“不追了,守住阵型!先救人!清点伤员,守住四周!”
命令一下,大家马上照做。
她自己先动起来,拖着发麻的左腿走进战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上,但她没停。她先扶起一个倒在血里的南灵洲少年——胸口一道很深的伤口,能看到骨头,呼吸几乎感觉不到。
她撕下衣服一角,直接按住伤口止血,对旁边女弟子说:“带他去后面,找药堂的人,一定要救活。”
说完她没歇,转身走向另一个东玄洲弟子。那人右臂断了,骨头戳出皮肤,血流不止。她蹲下,一手托住断臂,冷静地说:“忍着点。”
说完用力一推!
“啊——!”那人惨叫一声,翻白眼晕过去。但骨头接上了,虽然还要治,但不会废。
叶凌轩远远看着她忙来忙去,心里一阵酸。他想过去帮忙,刚迈出一步,右腿剧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剑插进地里,撑住了身体。
“你别动。”一名紫霄仙门弟子冲过来扶住他,“师姐说了,前线我们守,你们主将必须活着回去。”
叶凌轩摇头,声音低但坚决:“我还能战。”
他说着又要走,却被对方拉住。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几个魔族亲卫已经背着首领跑了百步远,眼看就要消失在晨雾里。
柳萱儿忽然睁开眼。
她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右手缓缓举起,摇了最后一次铃。
“叮——”
铃声清亮,穿过风沙,直冲天上。
一瞬间,天空出现大片幻象:无数符纸燃烧,变成红色雨点从高空落下。火光照亮大地,像千军万马杀来。逃跑的魔族士兵抬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追兵到了,慌乱中扔下担架四散逃跑。
重伤首领摔在地上,没人管,只剩一口气在风中飘。
叶凌轩看到这一幕,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他靠着剑慢慢蹲下,任由弟子包扎。布条一圈圈缠上大腿,血还在渗。头晕一阵阵袭来,视线变黑,但他一直睁着眼,盯着战场中央。
那里,云绮月还站着。
她站得笔直,哪怕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出血,头发乱贴在脸上,嘴角还有血没擦。她一边指挥人清点伤亡,一边安排巡逻队警戒。每说一句,就有人去做,一切井然有序。
一个北冥洲老者走过来,手里提着陶壶,递给她:“喝口水吧,你还年轻,别把自己耗尽。”
她接过壶,没喝,转身递给身边一个满脸灰的小弟子。孩子怯怯接过,小声说:“谢谢师姐。”
老者看着,眼里有点欣慰,点头说:“你能稳住局面,很好。”
她淡淡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老者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太阳升起来了。
阳光照在焦土上,发出惨白的光。十七具尸体并排放在空地,盖着各派旗帜——有的绣龙,有的画莲花,有的写符文。三十多个伤员躺在后面,有人哭,有人忍痛,没人笑,也没人抱怨。
但也没人倒下。
云绮月一个个走过伤员身边,查看情况。她在南灵洲少年旁停下,见他睁眼,虚弱地点了点头。她也点头,什么都没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她问西幻洲领队:“手指断了,还能施法吗?”
那人包好手,活动了一下,咧嘴一笑:“只要能画符,就能放雷。”
她又听见北冥洲有人低声念名字,是在记牺牲的人,准备带回宗门立碑。
最后,她走到叶凌轩身边。
他闭着眼,像在休息。
“你还好吗?”她问。
他睁眼,目光依旧锐利:“死不了。”
她蹲下,看了看他腿上的包扎,皱眉:“撑得住?”
“你说呢?”他反问,语气还是那么倔。
她没答,伸手摸了摸插在地上的剑柄。那剑满是裂痕,剑身弯了,但没断。
柳萱儿醒了。她靠在石头上,手里还抓着铃铛,手指发白。睁眼第一句问:“敌人……跑了?”
旁边弟子答:“全散了,组织不起反击,连尸体都没收。”
她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累极的笑容:“这次……我们赢了。”
没人接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云绮月站起来,看向远方。废墟尽头,一道低矮轮廓在晨光中清晰起来——一座被沙埋一半的石门,缝隙里透出幽蓝的光。传说中的通道入口,就在那儿。
她抬起手,指向那扇门。
“整队。”她说,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到了,“准备前进。”
队伍开始集合。伤员抬上担架,武器检查,符纸清点,丹药分发。每个人动作都很慢,有人拄拐,有人还没包好,但他们都在动,没人停下。
叶凌轩被人扶着站起来,手里还握着那把残剑。
柳萱儿把铃铛收回怀里,试着站起,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才站稳。
云绮月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战场。
黑旗倒了,碎片埋进沙里。那块露出一角的黑色石碑静静立着,上面刻着字,她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门启之时,万灵归寂”。
但她记得的,不只是这句话。
还有昨夜开战前,师父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绮月,守住人心,比守住阵法更重要。”
她握紧拳头,转身面向队伍。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