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安静得只有允堂压抑的抽泣声和东远粗重却无声的呼吸。
赫连朔饶有兴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最终落在允堂那张易容后依旧难掩清丽、此刻挂满泪痕的脸上,琥珀色的眸子里兴趣更浓。
抬手摸了摸下巴,开口道。“原来你们认识?这倒是有趣了。”
南承耀从门口的阴影处走上前,他的目光晦暗地扫过紧握着东远手臂的允堂,又落在伤痕累累、却挺直脊背的东远身上。
“既是认识,伤势又重,便更不该急着走了。赫连王子这里药材齐全,巫医手段也高明,留下来把伤养好再说。”
东远看向南承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在知道允堂离宫后去四处打听了消息,这位皇子似乎扮演了某种角色。
但东远现在没有表示,只是沉默地回握了一下允堂的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只听允堂的。
允堂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力道,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南承耀,又看向赫连朔。
“让他留下。”他不能再看东远带着这样重的伤离开,独自面对西域的险恶。
赫连朔哈哈大笑,显得十分痛快。
“好!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便是我赫连朔的客人!放心住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他对待允堂的态度,俨然已将其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满是势在必得的热情。
事情就此定下。
东远被重新安置到一处条件好得多的帐篷,赫连王子派了专门的仆役和巫医照料。
允堂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东远身边,亲自给他喂水换药,看着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心口一阵阵发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趁着巫医换完药离开,帐内只剩他们两人,允堂压低声音问道,手指轻轻拂过东远肩膀上最深的一道刀疤。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还有你的嗓子……”
东远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比刚才好了许多。
他拉过允堂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道。「离宫后,按计划藏匿。听闻你失踪,出来寻。遇袭,对方手段狠辣,像是……宫里出来的。喉咙中了毒烟。」
宫里出来的!允堂脸色一沉。果然,他离宫之事,牵扯的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不仅有追兵,还有想灭口的杀手!东远是为了找他,才遭遇了这些。
「他们以为我死了。我躲了很久,养了点伤,一路打听,才找到西域。遇到马贼,又打了一场,伤加重了,被王子的人所救。」
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却是九死一生的艰辛。
允堂看着他平静的眉眼,想象着他拖着伤体,在茫茫戈壁中寻找自己的样子,鼻子又是一酸,连忙低下头,掩饰住翻涌的情绪。
“傻子……”允堂喃喃道,声音闷闷的。“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你得好好活着。”
东远看着他低垂微微颤抖的眼睫,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然后写道。「你活着,我才能活。」
允堂浑身一震,抬起头,撞进东远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里。
那里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伪的承诺,只有一片坦荡的、视彼此生命为一体的赤诚。
接下来的几日,允堂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东远的帐篷里。
赫连朔每日都会过来,有时带着新奇的瓜果,有时带着掠到的珍禽异兽,兴致勃勃地向允堂展示。
他对允堂的喜爱毫不掩饰,那种带着占有欲的热情,让允堂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与疏离。
南承耀则显得安静许多。
他时常与赫连朔在帐内密谈,一谈就是许久。有时,他会来看望允堂和东远,留下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材,并不多言,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什么。
允堂能感觉到,十一哥和赫连王子之间,存在着一种基于利益的牢固联盟。
他在这里的安全,是建立在这种联盟之上的。而他自己,连同东远,都成了这盘棋局中,被十一哥安置好的棋子。
这让他感到一种无力,却也清醒。
他必须尽快找到缓解或者解除“鬼藤枯”的方法。
这天傍晚,允堂服下巫医送来的味道古怪的汤药后,靠在榻上小憩。
体内的隐痛似乎减轻了些,但那种冰棱在血脉中流动的异物感依旧存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人靠近。
是南承耀。
南承耀没有惊动他,只是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或允堂平日见过的情绪。
良久,南承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空气里。“……终究,我还是将你卷进来了。”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帐篷。
允堂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卷进来了?卷进什么?十一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允堂下意识地看向睡在对面榻上的东远。东远似乎也醒了,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