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夜晚,风带着沙粒刮过营帐,发出细密不绝的沙沙声。
允堂躺在毡毯上。
南承耀那句低语——“终究,是将你卷进来了”——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反复提醒着他处境的不堪与可能有的叵测。
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
次日,当赫连朔又带着新猎的雪狐皮毛前来献宝时,允堂难得地没有流露出疏离,反而主动询问起西域各部的风土人情,尤其是……关于巫医、毒药与各类奇异药材的传闻。他问得巧妙,带着对神秘事物自然而然的好奇。
赫连朔见他终于肯对自己展露些许“兴趣”,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讲起大漠深处某个部落供奉的“血莲花”,传说能活死人肉白骨;又说起南边雪山之巅生长的“冰魄草”,无色无味,却能冻结人的血脉。
他提及这些时,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仿佛那些禁忌之物是他宝库中的珍藏。
“你对这些感兴趣?”赫连朔凑近了些,身上浓郁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等我下次出征,带你去见识见识!那些老巫医的手段,才叫有趣!”
允堂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思量,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知道,赫连朔是一条捷径,但也是一片危险的泥沼。
趁着赫连朔被部落长老请去商议事务,允堂找到了正在帐外空地上缓缓活动筋骨、适应伤势的东远。
几日精心调养,东远的脸色好了许多,虽然重伤未愈,行动尚且不便,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沉稳的眼神,已恢复了往日七八分的气度。
允堂将赫连朔的话,以及自己体内毒素的担忧,低声告诉了东远。没有提南承耀那句古怪的低语,只说是自己想寻找解毒之法。
东远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允堂比前几日更加苍白的脸色,和他下意识轻按在心口的手。他拉过允堂的手,在他掌心写道。「危险。我陪你去。」
允堂摇头。“你的伤……”
东远打断他,笔划坚定。「无妨。保护你。」
简单的三个字,堵回了允堂所有的劝阻。他看着东远沉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无法说服他。
就在这时,南承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他的目光在东远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却让东远感到仿佛被冰冷的蛇信舔舐过皮肤。
“小十五,”南承耀开口,声音温和如常。“赫连王子热情豪爽,但他毕竟是西域人,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反受其累。”他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允堂,又落回东远身上。“养好伤,才是眼下最紧要的。”
允堂心中一凛,这是在警告他吗?不要通过赫连朔探查太多?还是……在提醒东远什么?
允堂抬起头,迎上南承耀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多谢提醒,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东远的伤,我会督促他好好养着。”
南承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离去,那月白色的袍角在风中轻轻拂动。
允堂看着他的背影,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看来十一哥对他,也并非有兄弟之情。
接下来的日子,允堂一边配合巫医的治疗,调理身体,压制“鬼藤枯”的毒性,一边借着赫连朔的由头,更加细致地观察着营地的一切。
留意往来人员的身份,偷听武士们酒后零星的谈话,试图拼凑出西域各部之间的关系,以及十一哥南承耀在此地真正的根基。
允堂发现,赫连朔虽然是王子,且深受父母宠爱,但其麾下势力并非铁板一块。有几个年长的部落首领,对赫连朔的某些激进做派颇有微词,似乎更倾向于赫连朔那位常年驻守边境、以勇武着称的王叔。
而南承耀,他的影响力似乎更多地隐藏在幕后。
他与赫连朔关系密切,与几个掌握实权的部落首领也有往来,但他从不直接参与部落事务,只以药材商人和中原贵族的身份周旋其间。
允堂甚至隐约察觉到,营地外围,似乎还有另一股不属于赫连朔、也不属于已知任何势力的暗哨在活动,他们行动诡秘,与阿青的行事风格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阴冷。
这天夜里,允堂因为心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而醒来,冷汗浸湿了内衫。
他摸索着起身,想喝点水压下那翻涌的恶心感,却听见帐外传来极轻的,衣袂摩擦的声响。
心中一紧,屏住呼吸,悄悄挪到帐帘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下,一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接近东远养伤的那顶帐篷!
是冲东远来的?还是……冲他?
允堂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然而,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是一直守护在附近的阿青!她不知从何处闪出,短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精准地拦住了那道黑影!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动作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兵刃相交的声音被压得极低,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允堂紧紧攥着帐帘,手心全是汗。
他看着阿青与那黑影搏杀,那黑影的身手极为诡异,柔韧如蛇,出手狠辣刁钻,竟与阿青斗得旗鼓相当!
是谁派来的人?其他兄弟?还是……西域本土的势力?
就在这时,东远帐篷的帘子也被猛地掀开,显然里面的东远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他手持着一根临时充当武器的帐杆,虽然步履还有些蹒跚,但眼神锐利锁定着打斗场面。
那黑影见已惊动了人,虚晃一招,身形向后一折,竟巧妙地摆脱了阿青的纠缠,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营地的阴影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阿青没有追击,停站在原地,短刃低垂,胸口微微起伏,目光冰冷地扫视着黑影消失的方向。
允堂这才敢掀帘出去,快步走到东远身边,紧张地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东远摇了摇头,目光却依旧警惕地望着四周,将允堂护在自己身后。
阿青走了过来,看着允堂和东远,声音低沉。“对方是高手,路数……不像中原,也不像西域常见的流派。”
“是冲我来的?”
阿青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确定。但他的目标,似乎是东远侍卫的帐篷。”
允堂和东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冲东远来的?为什么?是因为东远发现了什么?还是……有人不想东远留在他身边?
这一夜,无人再能安眠。
允堂看着沉沉的夜色,感受着体内那蛰伏的毒素和周围无处不在的危机,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原本以为,逃到西域,至少能获得片刻喘息。如今看来,只是从一个旋涡,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