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黎谦的口鼻,挤压着他的肺叶。
他听不见法官和律师的声音,看不见法庭肃穆的景象,整个世界只剩下原告席上那个身影,以及悬浮在那人头顶、散发着灼热而残酷光芒的——100%。
这数字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在他的心脏里反复搅动。
极致的爱意与极致的否定同时上演,构成世间最荒谬、最残忍的图景,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坚持彻底击碎。
“呃……”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下去。
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伸出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了身旁辩护律师的手臂。
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西装布料里。
他抬起头,看向律师,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和哀求,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经验丰富的律师立刻心领神会,虽然不明就里,但当事人明显处于极度不适的状态。
他立刻举手,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黎谦先生身体状况出现严重异常,我请求立即中止庭审!”
法庭上一片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几乎无法坐稳、呼吸急促、明显濒临崩溃的黎谦身上。
法官蹙眉审视了一下黎谦的状态,确认不似作伪,敲下法槌:“鉴于被告身体状况,本次庭审中止,休庭!具体再审日期另行通知!”
法槌落下的声音像是解除了某种魔咒。
黎谦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他身体一软,向前栽去,被眼疾手快的法警和秘书小林扶住。
“市长!市长!”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
现场一片混乱。
有人呼叫救护车,有人试图维持秩序。
很快,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医护人员迅速将几乎失去意识、被戴上氧气罩的黎谦放上担架,推向法庭外的救护车。
氧气罩下,黎谦的脸色灰败,胸口剧烈起伏,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完整的声音,只有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睛,执拗地、绝望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身影。
季凛站在原告席旁,原本冰封般的平静面具,在看到黎谦如此惨状的那一刻,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镜片后的眼神剧烈波动着,充满了挣扎、心疼和无法掩饰的慌乱。
他看着黎谦被推走,脚步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向前跟了一步。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时,担架上的黎谦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伸出手,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季凛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几乎晕厥的人,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执念。
氧气罩下,他模糊的视线紧紧锁住季凛,无声地传递着不准他离开的哀求。
季凛浑身一僵,试图挣脱,却发现黎谦抓得极紧,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
看着黎谦那痛苦到极致、近乎涣散却又无比执着的眼神,季凛心中那道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妥协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我陪他去。”他对身边的助理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任由黎谦抓着自己的手腕,跟着担架,一同登上了救护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外面闪烁的镁光灯和嘈杂的议论声被隔绝。
而这一幕——市长黎谦在法庭上因不堪打击而晕厥,被送上救护车时仍死死抓住“出轨”配偶季凛的手腕不准其离开,而季凛最终心软陪同——已经被无数镜头清晰地捕捉下来。
新闻以爆炸般的速度传播开来。
舆论的风向,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了惊天逆转。
之前所有对季凛“勇于承担”的微妙评价和对黎谦“疏于家庭”的指责,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海啸般涌来的对黎谦的心疼和对季凛的谴责。
“破防了!黎市长这是爱到骨子里了啊!都这样了还不肯放手!”
“看到黎市长抓住季凛手腕那一刻,我眼泪直接下来了……得有多爱,才会在对方如此伤害自己后,还本能地不想让他离开?”
“季凛真是没有心!都把黎市长逼进医院了!他凭什么?!”
“黎市长快醒醒吧,这种出轨渣男不值得你这样!”
“之前还说黎市长不顾家,现在看来,他才是用情至深的那一个……”
“季凛良心不会痛吗?看着为自己病倒的爱人,他怎么能那么冷静?”
……
几乎是一边倒的,舆论将黎谦塑造成了一个深情、隐忍、被无情背叛却依旧痴心不改的受害者,而季凛,则坐实了冷酷无情、出轨伤人的“渣男”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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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内部空间狭小,蓝白色的灯光映照着黎谦毫无血色的脸。
氧气面罩下,他的呼吸依旧急促而浅弱,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用尽了全力,胸口的起伏牵动着季凛被紧紧攥住的手腕。
那力道,固执得惊人,仿佛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季凛低头,看着黎谦即使昏迷也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眼角未干的湿痕,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度,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地拂开了黎谦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珍视。
“黎谦……”他低声唤道,声音在救护车的鸣笛声中微不可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是无奈。
无奈于黎谦这不顾一切的挽留,这将他再次拖入漩涡的执拗。
他明明已经铺好了所有的路,甚至不惜将自己钉在耻辱柱上,只为换他一个“清白”的前程,一个不受自己拖累的未来。
可黎谦偏偏不领情,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将他所有的计划打乱。
是无力。
无力于他们之间这解不开的死结。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两个人都从这痛苦的泥沼中解脱。
爱也不行,放手也不行,他们仿佛走入了一个无解的迷宫。
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心疼黎谦此刻的脆弱,心疼他明明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却还要用尽最后力气抓住自己的决绝。
这份决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看着黎谦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尝试着微微动了一下,想要抽离,换来的是黎谦即使在昏沉中更用力的收紧,以及喉咙里发出的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泣音的呜咽。
季凛立刻停止了动作,所有的挣扎在那一刻化为乌有。
他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向后靠在冰凉的厢壁上,任由手腕处传来清晰的痛感,和黎谦掌心那异常滚烫的温度一同,灼烧着他的神经。
何必呢?
我们之间,走到这一步,又何必再相互纠缠,相互折磨?
救护车穿梭在城市的车流中,鸣笛声尖锐刺耳,像是在为这段支离破碎的关系奏响哀乐。
季凛坐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被紧紧攥住的手腕,和内心深处那无人能见、汹涌澎湃却注定要被埋葬的爱意,证明着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在爱与放手之间被反复凌迟的、痛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