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谦试图挽回的努力,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荡开几分,便被冰冷的现实吞没。
就在他沉浸在那种无力与挫败感中,试图寻找新的突破口时,一个猝不及防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他彻底击懵。
那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上午,黎谦正在批阅文件,秘书小林甚至连门都忘了敲,举着手机,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
“市长!不好了!您快看!”小林的声线因为急切而尖锐走调。
黎谦蹙眉抬头,目光落在小林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正在直播一场临时召开的记者见面会。
画面中央,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是季凛。
季凛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坐在长桌后,面色是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近乎决绝的苍白。
他面前堆满了麦克风,闪光灯如同疾风骤雨般打在他脸上,将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映照得深不见底。
黎谦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然后,他听到了季凛清晰、冷静,甚至不带多少波澜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也如同冰锥般刺入黎谦的耳膜:
“……感谢各位媒体朋友今天前来。我,季凛,在此郑重声明,已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与我的配偶,黎谦先生解除婚姻关系。”
会场瞬间一片哗然!
记者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骚动起来。
市长离婚,还是诉讼离婚?这绝对是爆炸性新闻!
不等记者发问,季凛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并且,我承认,在此段婚姻关系中,我本人是过错方。导致我们婚姻破裂的主要原因,是……我的不忠行为。”
“出轨者”。
这三个字从季凛口中吐出,清晰、残忍,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捅向了他自己,也瞬间将黎谦钉在了原地。
黎谦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站稳。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记者们彻底疯狂了,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向季凛:
“季先生!您能具体说明一下情况吗?”
“出轨对象是谁?是圈内人吗?”
“黎市长对此知情吗?”
“您选择现在公开,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面对台下汹涌的质问和刺眼的闪光灯,季凛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乎僵硬得更厉害了。
他抬起手,微微下压,示意安静。
待声浪稍息,他继续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残忍的“坦诚”:
“关于细节,属于我的个人隐私,不便透露。我今日站在这里,并非为了博取同情或辩解,只是为了承担我本该承担的责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最终仿佛穿透屏幕,与遥远办公室里的黎谦有了刹那的对视(这当然是黎谦的错觉),
“黎谦先生,”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他是一位优秀的、尽职尽责的市长,他将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了这座城市和市民。在婚姻中,他或许有疏于陪伴之处,但这绝非任何一方可以违背婚姻忠诚的理由。”
他将所有的过错,滴水不漏地、全部包揽到了自己身上。
甚至,还在为黎谦的“疏于陪伴”开脱?
“是我,没能守住婚姻的底线,辜负了他的信任。对此,我深感羞愧与悔恨。”
季凛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那平稳之下压抑着的、细微的颤抖,“或许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因我个人的错误,而让一位本应专注于市政的市长,蒙受不必要的非议和质疑。所以,我选择公开一切,承认错误。”
说到这里,他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在无数摄像机的聚焦下,季凛面向镜头的方向,也是面向黎谦可能存在的方向,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他的动作标准而缓慢,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沉重与决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屏幕内外,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他直起身,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碎后的平静。
“在此,我向黎谦先生,致以最诚挚的、也是最无力的道歉。对不起。”
“同时,也向所有关心我们的朋友、市民,说声抱歉,因为我的个人问题,占用了公共资源。”
“我的声明到此结束,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瞬间爆发的、更加疯狂的追问和骚动,径直转身,在助理和保安的护送下,决绝地离开了发布会现场,留下一个挺直却莫名显得孤寂落寞的背影,和整个舆论场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办公室内,手机从黎谦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椅子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眼前阵阵发黑。
季凛……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季凛……竟然用这种自毁式的方式,在全世界面前,将“出轨者”的污名扣在自己头上,只为了……保全他的名声?
荒谬!
痛苦!
愤怒!
还有一种排山倒海般、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疼!
他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
季凛凭什么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来了断一切?
他试图联系季凛,想要问个明白,想要阻止这场荒谬的自我献祭。
然而,电话拨过去,永远是冰冷而规律的忙音——他被拉黑了。
他驱车赶到季凛的公司,却被前台客气而坚决地拦在楼下,“季总吩咐了,不见客,尤其是您,黎先生。”
他回到他们曾经的“家”,手指颤抖地输入熟悉的密码,回应他的却是刺耳的错误提示音。
密码换了,那扇门,连同季凛的心门,对他彻底关闭。
季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姿态,切断了一切沟通的可能,将自己放逐在黎谦的世界之外,独自背负着那莫须有的“出轨”罪名。
黎谦被困在巨大的无力感和焦灼中,如同困兽。
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途径,却都无法触及季凛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天天流逝,看着离婚诉讼的日程逼近。
直到一周后,正式开庭的那天。
庄严肃穆的法庭。
黎谦坐在被告席上,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当季凛在法警的引导下走入原告席时,黎谦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一周不见,季凛似乎清瘦了些,依旧是剪裁合体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比记者会上更加淡漠。
他全程没有看黎谦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庭审开始。
轮到季凛陈述诉讼理由和事实时,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陈述稿,声音平稳、清晰,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汇报一份商业计划。
他开始细数“导致婚姻破裂”的“事实”,也就是他精心罗列的、属于自己的“过错”。
他描述着虚构的“感情淡薄”、“长期忽视配偶感受”,甚至暗示了某些并不存在的“暧昧关系发生的时间和情境”,用词谨慎却足以坐实他“出轨者”的形象。
黎谦听着,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着季凛那张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脸,无法相信这些荒谬的指控竟然出自他之口。
痛苦、愤怒、不解……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徐医生的话,和他一直抗拒使用的那副智能眼镜。
鬼使神差地,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那副看似普通的眼镜,戴了上去。
也许,他是想从这冰冷的科技产物中,寻求一丝理解这荒谬现实的线索。
眼镜架上的瞬间,世界依旧清晰。
但下一秒,黎谦的呼吸骤然停滞!
在他的视野上方,季凛的头顶,赫然浮现出一行清晰的、散发着柔和却坚定光芒的白色数字——100%。
与此同时,徐医生曾经提及的、但未曾详述的“隐藏功能”自动激活,一行小字提示在镜片边缘一闪而过:“实时爱意浓度监测(基于生理指标与微表情深度分析)”。
100%的爱意浓度。
黎谦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顶着100% 爱意光环的季凛,站在庄严的法庭上,用最平静无波的语气,一字一句地、细致地、残忍地“编造”着他不爱自己的“证据”。
“原被告双方因感情不和,长期分居……”
——100%的数字在他头顶,稳如磐石,熠熠生辉。
“原告未能履行婚姻忠诚义务,存在过错……”
——那光芒刺得黎谦眼睛生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无法跳动。
“夫妻感情确已破裂,无和好可能……”
——100%。依然是100%。纹丝不动。
荒谬!
极致的荒谬!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
他看着他,用着百分之百的爱意,在法庭上,亲口证明自己不再爱他。
黎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窒息感如同深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他的胸腔,掠夺着他的呼吸。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眼前阵阵发黑,只有那个悬浮在季凛头顶的、讽刺到极点的 100% ,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他的视网膜上,烙在他的灵魂深处。
季凛……到底有多爱他,才会用这种彻底毁灭自己、玷污自己的方式,来成全他所谓的“仕途”和“名声”?
而他……又是有多混蛋,多迟钝,才会将这样一个爱他如生命的人,逼到如此绝境?
黎谦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剧烈的咳嗽起来,眼眶瞬间通红,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视野一片模糊。
他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个站在原告席上的人,看清那顶着一百份爱意却说着最绝情话语的人,但眼前只剩下那团模糊的、散发着绝望光芒的数字,和他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