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剑拔弩张的空气中激起了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为首的将领愣住了,他身后的府卫们也愣住了,就连紧紧护着我的幕玄辰,都因我这出人意料的举动而身形一僵。
“卿卿?”他低声唤我,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急切。
我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满脸横肉的将领身上,看着他脸上的狰狞从错愕,慢慢转变为一种混合了轻蔑与残忍的狞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不怕死的妖女!”他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既然你自己找死,就休怪本将军无情了!来人,把她给……”
“等等。”我再次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我说了,有些话,我只跟靖王说。你确定,要让你手下这些耳朵,也一并听了去吗?”
我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笃定,那将领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眯起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一个被全城百姓唾弃,被新王爷下令捉拿的“妖女”,在被重重围困的绝境下,非但不惧,反而主动要求面见王爷,甚至还摆出了一副有天大秘密要相告的姿态。
这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虽然鲁莽,却不是个纯粹的蠢货。能坐上这个位置,基本的审时度势还是懂的。万一……万一这个妖女真有什么要紧事,或是想当面用什么妖法暗算王爷,而自己把事情搞砸了,那后果……
他眼中的贪婪与杀意渐渐被一丝犹豫所取代。
而我等的,就是他这一瞬间的犹豫。
就在他分神思考的刹那,我眼中精光一闪,对身后的幕玄辰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道:“动手!制造混乱,去格物坊!”
话音未落,我抱着暖手炉的手腕猛地一翻,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炉口喷涌而出!这并非什么法术,只是我利用体内那股融合后的力量,瞬间将暖手炉内的炭火余温尽数吸收,造成内外巨大的温差,将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了一股浓郁的白雾。
白雾喷了那将领满脸,冰冷刺骨,他下意识地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幕玄辰动了。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逼近。只听“砰砰”几声闷响,挡在最前面的几名府卫便如同被攻城槌撞中一般,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翻了一片同伴。
“妖女使妖法了!”
“保护将军!”
街道上瞬间乱成一团。
我趁着这混乱,毫不犹豫地转身,拉住幕玄辰的手,向着来时那条幽深的小巷疾冲而去。那名接应我们的东宫旧部也反应极快,立刻跟了上来。
“追!给我追!别让那妖女跑了!”身后传来那将领气急败坏的咆哮。
但我们早已消失在迷宫般的京城巷陌之中。
一刻钟后,我们气喘吁吁地躲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院落。这里是隶属于工部的“格物坊”,专门负责研究和制造各种新奇器物,是整个京城里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也是我方才在瞬间定下的藏身之所。
“卿卿,你究竟想做什么?”一进到安全的密室,幕玄辰便再也忍不住,抓住我的肩膀,追问道,“方才为何要行此险招?你当真要去见那个假靖王?”
他的眼中满是后怕与不解。他无法理解,我为何要放弃他拼死保护的机会,反而要去以身犯险。
“当然不。”我看着他焦急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然后一字一句地分析道:“我若真跟他们去了靖王府,才是十死无生。那是一个针对我的死局,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最终的结局都只会被当成祭品,用来平息‘民愤’,巩固那个新靖王的‘神望’。”
“那你方才……”
“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我解释道,“一个能让所有人,包括那个领兵的将领都出现瞬间迟疑的机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不引发大规模血战的情况下,顺利脱身。否则,一旦动手,我们就会彻底坐实‘畏罪潜逃’的罪名,再无翻身之地。”
幕玄辰的眉头依旧紧锁:“可我们现在藏匿于此,又能如何?外面的局势……”
“外面的局势,看似是神鬼之说,实则是人为之祸。”我的声音笃定而冰冷,“幕玄辰,你信我吗?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水源‘诅咒’。”
他看着我,重重点头:“我信你。但……若不是诅f咒,那全城百姓的病症,又该如何解释?”
“是毒。”我吐出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一种无色无味、可溶于水、慢性发作的毒。下毒之人极其高明,他算准了剂量,让中毒之人不会立刻毙命,而是呈现出一种缠绵病榻、药石无医的假象,再配合童谣,将恐慌放大到极致。这比直接屠城,要高明百倍,也歹毒百倍!”
听完我的分析,幕玄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用百姓的命来做棋子,用全城的恐慌来当武器,目标直指我,进而动摇他这个太子的根基。好狠的手段!
“那我们该怎么办?既是毒,必有解法。太医院那边……”
“来不及了。”我摇了摇头,“太医院要从万千药理中寻求解毒之法,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敌人绝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个能解决眼下最大危机的办法——净化水源!”
只要能让百姓喝上干净的水,恐慌自会消解一半,“诅咒”之说,也就不攻自破。
“净化水源?”幕玄辰喃喃道,随即眼前一亮,“你说得对!可要如何做?京城水系盘根错节,我们如何能净化如此庞大的水源?”
“我们不需要净化所有水源,我们只需要让百姓知道,水是可以被净化的。”我转身,从一旁的桌案上取来纸笔,脑海中,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化学知识与工程图纸飞速闪现,最终定格在一个简单而高效的方案上。
我一边画,一边对一旁的东宫旧部下令:“立刻去,发动我们在格物坊所有能动用的人手,让他们放下手里的一切活计。另外,用最快的速度,去城中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木材、果壳、甚至是牲畜的骨头,越多越好!”
那旧部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太子的忠诚,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格物坊内灯火通明,数名经验丰富的工匠被召集到了密室之中。为首的是一位年过六旬、须发皆白的老匠人,人称“刘师傅”,是格物坊的总管事。
我将刚刚画好的几张图纸铺在他们面前。图纸上画着几个构造奇特的密封窑炉,以及一套包括粉碎、筛选、浸泡、烘干在内的流程图。
“按照这图纸上的样式,立刻建造窑炉。”我指着图纸,语速极快地吩咐道,“将搜集来的木材、果壳,先在隔绝空气的条件下高温加热,让它们‘炭化’,然后再通入水蒸气,进行‘活化’处理。最后,将成品研磨成粉末。”
刘师傅和一众工匠看着图纸,脸上写满了困惑与茫然。这些流程他们闻所未闻,那些构造奇特的窑炉更是见所未见。
“太子妃……”刘师傅犹豫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恕老朽愚钝,这……这烧成炭的木头,不就是寻常取暖用的木炭吗?这东西……黑乎乎的,如何能净化神明的诅咒?”
他的问题,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一时间,密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我没有过多解释。因为我知道,再多的言语,都不如一次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先按我说的做,有多少材料,就先做多少。”我看着刘师傅,眼神不容置疑。
在我和幕玄辰的监督下,工匠们虽然满腹疑虑,却还是立刻行动起来。他们不愧是整个大朔王朝最顶尖的匠人,动手能力极强。不到一个时辰,利用现有的材料和设备,第一批简易的“活性炭”便在一座临时改造的窑炉中诞生了。
那是一堆漆黑的、毫不起眼的粉末。
与此同时,那名东宫旧部也依我的吩咐,从外面取来了一盆散发着淡淡腥甜气味的“毒水”。水质浑浊,隐隐泛黄,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不适。
所有的工匠,包括幕玄辰,都围了过来,目光聚焦于那盆水和我手中那碗黑色的粉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平静地将碗中的黑色粉末,缓缓倒入那盆“毒水”之中。
“这……这不是把水弄得更脏了吗?”一名年轻的工匠忍不住小声嘀咕。
我没有理会,只是找来一根木棍,伸进盆中,轻轻搅动。
奇迹,就在此刻发生。
只见随着我的搅动,那些黑色的粉末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开始吸附水中的浑浊之物。原本泛黄腥臭的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澈、透亮!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也随之慢慢变淡,直至消失无踪。
“天哪!”
“这……这怎么可能!”
“水……水真的变清了!”
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工匠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们揉着自己的眼睛,仿佛在看一场幻术。
幕玄辰的眼中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手心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在一片死寂的震惊中,我缓缓放下木棍,从旁边取来一只干净的空碗,舀起一碗经过净化、清澈见底的水。
然后,在幕玄辰陡然变得担忧惊惧的目光中,我端起那碗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