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凡的论道持续了整整三日。
当马小玲的身影化作点点清辉,自凌霄殿中无声无息地消散时,叶凡独自坐在帝座之上,久久未动。他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往日的睥睨与坚定,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思索。红尘仙路的隐患、诸天万界的广阔、轮回重塑的可能……这些信息如同洪流,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体系。他需要时间来消化,来重新审视自己的道路,以及这片宇宙的未来。
马小玲并未在天庭多做停留。她的目的已然达到,在叶凡心中种下了变革的种子,也与这方宇宙当代最核心的气运之子建立了初步的联系。下一步,她需要去见另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那位以惊艳万古的才情与万世不移的执念,独自屹立于大道绝巅的传奇——狠人大帝。
是夜,月华如水,洒落在苍茫的北斗大地。
荒古禁地,一如既往地笼罩在神秘与死寂之中。九座圣山如同沉默的巨人,拱卫着最深处的深渊。这里的时间流速异常,法则扭曲,是生命的禁区,连至尊都不愿轻易踏足。
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引起天庭外围警戒大阵的丝毫波澜,马小玲的道则化身已然出现在荒古禁地的边缘。她依旧是那一袭青衣,步履从容,仿佛踏青的旅人,而非闯入令人闻风丧胆的生命禁区。
她一步迈出,周遭景物瞬间模糊、扭曲。时间的力量在这里变得肉眼可见,化作一道道斑斓的流光,试图侵蚀她的存在。足以让大圣瞬间化作枯骨的剥夺生命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涌来。
然而,这一切可怕的法则,在靠近马小玲身周三尺之时,便如同冰雪遇阳,悄然消融、平息。她周身流淌着淡淡的清辉,那是蕴含着一丝洪荒世界“万法不侵”道韵的护体仙光,与此界残缺的法则有着本质的区别。时间无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死寂无法剥夺她的生机。她就这么一步步,无视所有凶险,径直走向那九座圣山环绕的核心——荒古深渊。
深渊漆黑,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宇宙的终点,吞噬着一切光线与声音。唯有那弥漫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与执念,如同实质般充斥在每一寸空间。
当马小玲的脚步停在深渊边缘时,那弥漫的悲伤与执念仿佛找到了目标,无声地沸腾起来,化作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这压力并非单纯的杀意,更像是一种源自万古孤寂的审视,一种不容外人踏足其最后净土的警告。
马小玲没有抵抗,也没有退缩。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无尽的悲伤与执念冲刷着她的心神。她闭上双眼,以大罗金仙巅峰的灵觉,去细细品味、去理解这股惊世骇俗的意念。
她“看”到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穿着破旧衣裳的小女孩,在寒风凛冽的街头,将唯一一块干粮递给了一个同样瘦弱的男孩。男孩摸着她的头,笑着说:“囡囡乖,哥哥不饿,你吃。”
她“听”到了……
那撕裂心肺的哭喊:“哥哥……不要丢下我!你说过要回来的!”
她“感受”到了……
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小女孩握着一枚由青铜碎片磨成、粗糙无比的指环,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谷,一遍遍地呼喊,直至嗓音嘶哑,直至泪水流干。
时光流转,小女孩长大了。她天资绝世,却走上了一条最为艰难与残酷的路。她吞魔功,创秘术,一人独抗整个时代。她杀遍九天十地,让诸天战栗,被尊为狠人大帝。她覆灭神灵,横扫禁区,不为成仙,不为长生,只为在那红尘苦海中,苦苦寻觅那一缕相似的花,等待那一个不可能归来的人。
她曾屹立九天,俯瞰万古轮回;也曾化身凡俗,行走于市井之间。她炼制吞天魔罐,收集万灵本源,试图逆天改命;她开创不灭天功,欲凝聚不朽道果,只为在时光长河中定格那一瞬的温暖。
万古的等待,化作了这荒古禁地永恒的悲伤。那九妙不死药分化九株,扎根圣山,是她布下的后手,亦是她执念的显化。那深渊之底,沉睡着她的真身,也埋葬着她所有的希望与绝望。
马小玲缓缓睁开眼,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动容与怜悯。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本该光芒照耀万古,逍遥于诸天之上,却被一道执念所困,画地为牢,独自承受这无尽的孤寂与煎熬。
“不为成仙,只为在这红尘中等你归来……”
她轻声念出了这句流传了无数岁月,却无人真正理解其背后血泪的话语。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深渊之上,那沸腾的悲伤与执念骤然一滞。随即,一道模糊的身影,自那无尽的黑暗中缓缓凝聚。
那是一个被朦胧雾霭笼罩的女子,看不真切面容,唯有一双眸子清晰可见。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如秋水,却又深邃如星海,其中蕴藏着万古的沧桑、无边的孤寂,以及一种足以斩破苍穹、逆转轮回的坚定意志。她戴着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鬼脸面具,平添了几分诡异与神秘。
她静静地悬浮在深渊上空,目光落在马小玲身上,没有任何言语,但一股无形的神念波动,已然将她的疑问传达过来。
【外来者,你窥探了我的过去。】
这神念冰冷而直接,带着一丝被触及逆鳞的不悦。
马小玲坦然迎向那双眸子,以神念回应,语气平和而真诚:“并非有意窥探,只是道友执念惊天动地,弥漫此界,贫道途经,心有所感。万古等待,情深不寿,贫道……心有戚戚。”
狠人大帝的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冰冷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一分,但审视依旧。【你很强,与叶凡论道,言及红尘仙路隐患,界外之景。你所求为何?】
“贫道马小玲,游历诸界,见此宇宙凋零,三界崩坏,众生悲苦,心有不忍。愿尽绵薄之力,助此界重塑秩序,再续轮回。”马小玲直言不讳,“而道友,乃是此界不可或缺之支柱,亦是……最应得享圆满之人。”
【圆满?】狠人大帝的神念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于我而言,唯有兄长归来,方是圆满。余者,皆为空谈。】
“若这‘归来’,并非逆流时空,强行捞取那已残缺的真灵,也非寻觅那虚无缥缈的‘相似的花’,而是……让其真灵得以洗去尘埃,重入完整的六道轮回,带着完整的记忆与本质,获得一次真正的新生呢?”马小玲目光灼灼,抛出了最关键的话语。
轰!
整个荒古禁地,因她这句话而剧烈一震!九座圣山轰鸣,深渊下的气息瞬间变得狂暴起来,那弥漫万古的悲伤执念,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死水,掀起了滔天巨浪!
狠人大帝那模糊的身影骤然清晰了数分,那双深邃的眸子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中,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被冰封了无数岁月、骤然看到一丝微光时的悸动与……渴望!
【你说什么?!完整的轮回?!】她的神念不再平静,带着一丝几乎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急迫,【此界轮回早已崩坏,如何重塑?你可知欺骗于我,是何下场?】
恐怖的帝威弥漫开来,整个北斗星域的大道都在哀鸣,无数生灵骇然望向荒古禁地的方向,不知发生了何事。天庭之中,叶凡猛地站起身,目光凝重地看向这边。
马小玲身处风暴中心,衣袂飘舞,神色却依旧平静。“贫道既敢言,自有其法。观此界阴面,虽死寂混乱,但根基尚存,并非完全湮灭。只需以无上法力,结合此界本源,重定地水火风,再立轮回之盘,接引法则,便可让阴阳重续,生死再衡。”
她看着狠人大帝那双燃起希望之火的眼睛,继续道:“届时,轮回有序,万灵归位。道友兄长之真灵,若尚未在漫长岁月中彻底磨灭,必在阴面沉浮。只需寻得其真灵,送入轮回,经历一番洗涤与滋养,便可再世为人。此乃顺应天道,非是逆天而行,所得之新生,完美无瑕,与前世无异,甚至可因其经历,道基更为深厚。”
【寻得真灵……送入轮回……完美新生……】狠人大帝喃喃自语,周身那狂暴的气息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她淹没的复杂情绪。
希望!
这是她等待了无数年,寻觅了无数方法,都未曾真正触摸到的、确切的希望!
逆流时空,她尝试过,代价巨大,且捞取出的残魂终究不全。寻找相似的花,她做过,但那终究不是他,只是她执念的寄托。而马小玲所言,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是让她的哥哥,以一个完整的灵魂,重新活过来!
这如何不让她心神激荡?
良久,良久。
荒古禁地重新恢复了死寂,但那弥漫的悲伤,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狠人大帝的身影重新变得模糊,她深深地看了马小玲一眼,那目光中的冰冷与审视已尽数化为一种复杂的意味,有感激,有认可,也有一种无需言说的承诺。
【你若能成此事,我……欠你一份无法偿还的因果。】她的神念传来,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在此之间,若有需我之处,荒古禁地,不会置身事外。】
她没有问马小玲需要她做什么,到了她们这个层次,很多话无需明说。马小玲要重塑此界秩序,必然要面对禁区至尊,面对仙域黑暗,甚至面对界海对岸的恐怖存在。她这份承诺,已然代表了她的立场。
马小玲微微一笑,颔首道:“道友静候佳音便可。”
沟通至此,已然足够。她不再多言,身影向后缓缓退去,如同融入月色之中,渐渐淡化,最终消失不见。
深渊上空,那模糊的身影并未立刻散去。狠人大帝独立万古的孤寂身影,在清冷的月辉下,似乎不再那么挺拔,微微颤抖着。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脸上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鬼脸面具,一滴晶莹的、蕴含了万古悲伤与此刻希望的泪水,悄然滑落,滴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哥哥……这一次,或许真的……能等到你了……”
微不可闻的呢喃,随风消散在禁地的夜雾里。
而此刻,远在天庭的叶凡,感应到荒古禁地方才那骤然爆发又平息下去的帝威,眉头紧锁。
“她去了荒古禁地……竟然能与那位进行沟通?”叶凡心中波澜再起,对马小玲的神秘与强大,有了更深的认知。他隐隐感觉到,一场席卷整个宇宙的巨大变革,已经在这位神秘道人的推动下,正式拉开了序幕。而天庭,乃至他本人,都已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洪流之中。
夜空下,马小玲的道则化身立于一颗枯寂的星辰之上,回望北斗。与狠人大帝的交流,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那位女帝的执念,便是她最大的突破口。获得了这位当世至强者的默许与潜在支持,她接下来的计划,阻力将会小上许多。
“内患需除,便从那些业力最深者开始吧。”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太初古矿、轮回海的方向,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慈悲与怜悯,是给众生的;而对于那些业障缠身的蛀虫,唯有雷霆手段,方能还这天地一片清明。
肃清人界的行动,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