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东荒。
昔日的不死山被踏平，化作了如今气象万千的天庭根基。宫阙万间，鳞次栉比，悬浮于云雾缭绕的山脉之上，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有神泉汩汩，流淌着生命精气；有仙鹤翔空，发出清越的鸣叫。无数强大的修士气息交织其间，或巡逻，或论道，或闭关，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这里汇聚了人族、妖族乃至古族的天骄，是当世毫无疑问的权力与力量中心。
然而，在这片繁华盛景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始终存在。那是来自星空深处，各大生命禁区的无形威慑，是宇宙本源日渐衰败带来的大道压制，也是每一位有志帝路的强者心头沉甸甸的紧迫感。
这一日，天庭外围的接引广场上，空间泛起微不可察的涟漪，如同平静湖面被清风拂过。一道身影悄然浮现，没有任何预兆，就仿佛她一直站在那里，只是无人察觉。
来人一身素雅青衣，容颜清丽绝伦，看似二八芳华，双眸却深邃如万古星空，带着一种阅尽尘世沧桑的平静。她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肉眼看见，几乎感知不到她的存在，与周围天地自然交融，不分彼此。她便是马小玲，以大罗金仙巅峰的玄妙神通，化出一具拥有本体七成实力的道则化身，降临于此。
她并未掩饰行踪，但也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平和地打量着这座新兴的天庭。她能感受到此地汇聚的庞大气运，如烈火烹油，炽盛而活跃，但也能看到那气运深处潜藏的一丝不安与躁动，如同风中烛火，虽亮却需小心守护。
“何人擅闯天庭？”
几乎在她现身的同时，两道凌厉的气息便锁定了她。那是两名负责巡视天庭外围的斩道王者，身着天庭制式战甲，神色警惕。马小玲的出现方式太过诡异，他们竟完全没有感知到能量波动。
马小玲微微一笑，并未动怒，只是平和地说道：“散修马小玲，游历星空，偶经此地，听闻叶天帝威名，特来拜访，欲求一论大道。”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名王者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们紧绷的心神不自觉地松弛了几分。但职责所在，其中一人依旧肃容道：“天帝日理万机，岂是寻常散修可见？还请报上师承来历，容我等通传。”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咦？好独特的道韵……”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花花绿绿道袍，顶着个胖乎乎脑袋，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猥琐的胖道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场中，正是段德。他绕着马小玲走了半圈，小眼睛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无量天尊……怪哉，怪哉！贫道观道友周身清光内蕴，道韵天成，与这片天地大道相合却又隐隐超脱其上……这等气象，贫道挖……咳咳，游历诸多古墓，见识过无数古人遗蜕、大帝阵纹，也从未见过。”段德搓着手，脸上堆起好奇的笑容，“道友当真只是散修？”
紧接着，一道黑光闪过，一条大如牛犊、通体乌黑油亮的大黑狗人立而起，出现在段德身边，它龇着牙，一双铜铃大眼狐疑地打量着马小玲，鼻子使劲嗅了嗅。
“汪！确实古怪！本皇居然闻不到任何气味，也感应不到具体的修为层次，就像……就像面对一片虚无！”黑皇语气凝重，它跟随无始大帝多年，见识广博，立刻察觉到了马小玲的不凡。
马小玲看向这一人一狗，心中了然，此二位亦是此界因果纠缠极深的重要人物。她淡然一笑：“贫道确是散修，于星空中偶得前人遗泽，自行摸索修行。此来并无恶意，只为与叶天帝论道解惑。”
她的从容与神秘，让段德和黑皇更加不敢怠慢。黑皇暗中以神念沟通天庭深处的叶凡。
不多时，一道平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声音自天庭深处传来：“既是求道之士，远来是客，请入凌霄殿一叙。”
声音落下，一道金光大道自天庭核心处延伸而出，径直铺到马小玲脚下，大道两旁金莲涌动，道音渺渺，彰显着主人深不可测的修为与气度。
马小玲颔首致谢，一步踏上金光大道，身影瞬间模糊，下一刻便已出现在一座宏伟磅礴、弥漫着帝道法则的巨殿之中。
凌霄殿内，陈设古朴而大气，中央帝座之上，端坐着一人。他身形伟岸，黑发披散，面容英武，双眸开阖间有日月星辰轮转的景象，周身气息如渊似海，仿佛整片宇宙都以他为中心在运转。正是当世天帝，叶凡。
他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种历经无数血战、于红尘中逆天成道的无敌气势，却自然而然地充斥了整个大殿。他看向殿中突兀出现的青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以他如今红尘仙路已走通大半的境界，竟也有些看不透此女的深浅，只觉对方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又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散修马小玲，见过叶天帝。”马小玲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姿态不卑不亢。
叶凡抬手虚扶：“道友不必多礼。适才听闻道友欲论大道，不知欲论何道？”他心中也升起几分好奇，到了他这等境界，能与他坐而论道者，世间已寥寥无几。
马小玲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大殿，仿佛穿透了殿宇，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便论一论，天帝脚下这条……独一无二的红尘仙路，如何？”
叶凡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红尘仙路，乃是他于不可能中开辟出的长生法，艰辛无比，知之者甚少，能理解者更是凤毛麟角。此女竟能一眼看穿他道路的根本？
“愿闻其详。”叶凡神色郑重了几分。
马小玲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天帝以身为种，不假外物，于红尘万丈中争渡，历经九世蜕变，欲证那不朽仙道。此法大气魄，大毅力，贫道佩服。然，天帝可曾察觉，在每一次旧体衰朽、新胎初孕的生死交替之关键节点，总有一丝极隐晦的‘枯寂道伤’难以尽除，随着世数的积累，此伤虽微，却如附骨之疽，潜藏于生命本源最深处？”
叶凡闻言，心中剧震！这正是他最近两世蜕变时隐隐察觉到，却始终无法准确把握，更难以根除的隐患！他自问掩饰得极好，连最亲近之人都未曾告知，竟被此女一语道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沉声道：“道友慧眼如炬。确有此患，不知根源何在？又如何化解？”
“根源在于此方天地。”马小玲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锤，敲击在叶凡心间，“此界大道有缺，轮回断绝，天地法则本身便不完整，带着一种‘末法’与‘枯寂’的本质。天帝于红尘中蜕变，虽是以自身为宇宙，但终究无法完全脱离大天地环境的影响。每一次向死而生，都不可避免地会汲取到一丝天地间的‘枯寂’道则，初时无碍，积攒至深，待道友欲冲击最终仙门时，恐成大患，轻则仙路受阻，重则……道毁人亡。”
叶凡神色凝重至极，他知道，对方绝非危言耸听。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冥冥中的感应不会错。此女所言，直指他道途上最致命的隐患。
“请道友教我！”叶凡起身，郑重拱手一礼。这一刻，他已将马小玲视为同层次，甚至可能更高层次的存在。
“化解之道，有二。”马小玲伸出两根手指，“其一，外求。寻一方大道完整、长生物质充沛之完美仙域，借其完整法则洗涤自身，磨灭道伤。然，据贫道观测，此界所连之仙域，亦已残破，法则有缺，且被诡异黑暗侵蚀，恐非良选。”
叶凡点头，他早已从狠人大帝、无始大帝留下的信息中知晓仙域状况不佳。
“其二，内求。”马小玲目光深邃地看向叶凡，“既然外境有缺，那便让自身的‘内宇宙’更加圆满，超越外界的残缺。天帝的以身为种之路，本就是在体内演化乾坤。若能更进一步，于关键蜕变时，引动并非此界残缺的‘枯寂’法则，而是引动……‘混沌初开，生生不息’之创世气机，或可从根本上抵消，乃至转化那‘枯寂道伤’。”
“混沌初开，生生不息之创世气机？”叶凡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这是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方向！他的路，一直是在与这片残破的天地抗争，却从未想过，可以引入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来“覆盖”或者“修复”自身因天地残缺而产生的问题。
“然，此气机难寻……”叶凡皱眉。
“世界之外，亦有天地。”马小玲语出惊人，“宇宙并非唯一，在那无尽的混沌海、时空长河之外，存在着无数形态各异、法则不同的世界。有些世界，正值鼎盛，生机勃勃；有些世界，大道独特，轮回井然。”
她看着叶凡震惊的神情，继续道：“贫道游历诸界，曾见一界，名曰‘洪荒’，其开天辟地之景，便蕴含着最本源的‘混沌生灭，造化不息’之道韵。若能感悟其一丝真意，融入己身蜕变之中，天帝之隐患，或可迎刃而解。”
叶凡心神激荡，马小玲的话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世界之外！诸天万界！这是连大帝古皇都难以触及的领域！
“那轮回之秘……”叶凡忍不住追问，他想起了太多人，想起了虚空大帝、恒宇大帝，想起了那些战死的故人，更想起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牵挂。
“轮回……”马小玲轻轻一叹，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死寂的阴面，“此界轮回崩坏，乃天道最大残缺之一。亡魂无归，真灵蒙昧，只能在阴面沉沦消散，或积聚成怨。所谓大帝以无上法力从时空长河中捞取残魂复活故人，实则逆天而行，消耗巨大，且复活之人，终究带有一丝‘非生非死’的滞涩，并非真正完美的往生。”
叶凡默然，他知道马小玲说的是事实。
“那真正的轮回……”叶凡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真正的轮回，是天地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生死平衡的保障。需有完整的阴面地界，有运转有序的六道轮回之盘，接引亡魂，洗去业障，赋予新生。”马小玲语气肯定，“若有朝一日，能重立此界轮回，则众生有望，那些为守护此界而战死的英灵，其真灵亦可得安息，甚至……有机会重入轮回，再世为人。”
“重立轮回？！”叶凡心神再次巨震，这比征伐禁区、打入仙域听起来还要宏大与艰难，近乎创世之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
“漫漫道途，终有希望。”马小玲看着他，眼神清澈而深邃，“知其不可而为之，方为真豪杰。天帝既能于末法时代逆天成道，开辟前所未有的红尘仙路，又何必惧那轮回重建之艰难？”
叶凡怔怔地看着马小玲，心中翻江倒海。今日一番论道，信息量之大，远超他过去数千年的认知。自身道途的隐患、世界之外的广阔、轮回重建的希望……这一切，都因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青衣女子而起。
他沉默良久，最终，所有的震撼与思绪，化为一声长叹，与一句发自内心的请教：“道友见识广博，道法高深，叶某佩服。不知叶某这天庭，这前路，道友可有以教我？”
不知不觉间，他已将马小玲奉为上宾，姿态放得更低。
也就在这时，叶凡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大殿穹顶，仿佛看到了无尽遥远的仙域方向，那深邃的眼眸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抹深藏心底万载的、化不开的思念与担忧。他想起了那温婉坚韧的紫衣女子，想起了那古灵精怪的女儿，她们早已进入仙域，如今……可还安好？
马小玲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逝的情绪，心中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殿外那浩瀚的星空，轻声道：“前路漫漫，当步步为营。肃清内患，方能无后顾之忧；汇聚众力，方可征伐外敌。天帝之天庭，气运已聚，然根基之稳，犹待加强……”
凌霄殿内，道音再起，只是这一次，论道的氛围已然不同。叶凡倾听着，时而提问，时而沉思，将马小玲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印入心中。
殿外，段德与黑皇面面相觑。
“汪！谈了这么久？叶凡那小子居然没把这神秘女人赶出来？”黑皇挠着头。
“无量天尊，看来真是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段德摸着下巴，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挖……不对，结交，必须结交！”
而马小玲的道则化身，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与当世天帝平辈论交，悄然将一颗名为“希望”与“变革”的种子，埋入了这片凋零宇宙的最核心之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和的论道声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