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更刺骨的寒气。情报部长周锐几乎是冲进来的,脚下生风,身上那件半旧的棉军大衣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子。
他脸冻得发青,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点燃烧的炭火。他几步冲到书案前,甚至顾不上标准的敬礼,右手直接伸进大衣内袋最深处,掏出一个用厚油纸和防水布反复缠裹、比香烟盒略大的小包。
那动作急切又异常谨慎,仿佛捧着的不是物件,而是一捧随时会熄灭的火种,是他心脏的一部分。
“首脑!‘海东青’!他……他得手了!”周锐的声音带着一种狂喜的嘶哑,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刚收到的,从海上漂来的胶卷盒!人……人还没消息。”
唐启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灯烛的光猛地一跳。他一把接过那个冰凉、还带着周锐体温和外面风雪气息的油布包。
手指异常稳定,飞快地解开上面缠绕的细绳,剥开一层层油纸。里面是一个特制的防水金属胶卷筒,筒身上有几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撞击凹痕。
“洗出来!”唐启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勤政殿一侧临时布置的暗室里,红灯如血。技术员的手在红光下微微发抖,显影液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每一秒都沉重如铅。终于,几张湿漉漉的照片被镊子小心夹出,悬挂在绳上。
唐启站在显影盘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影像在药液中逐渐浮现的轮廓。
第一张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在高速移动中拍摄: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下,九州岛北部一处地形险恶如犬牙交错的山谷深处,巨大的阴影轮廓拔地而起,高耸的烟囱直刺墨黑的夜空,正喷吐着浓密异常的灰白色烟柱。
那烟,浓得反常,绝非寻常人家灶火所能及。
第二张清晰了些:透过稀疏光秃的树林缝隙,隐约可见巨大的厂房轮廓,几扇高大的铁门半开着,泄出里面刺眼的白炽灯光。
灯光映照下,是蚂蚁般攒动的人影和……一长溜泛着冰冷金属幽光的物体——枪管!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码放在木箱里,数量惊人!那些枪械的轮廓,线条冷硬而陌生,绝非已知的任何型号。
第三张照片,让唐启的瞳孔骤然收缩!照片边缘有些虚焦,但核心部分异常清晰——几个穿着美式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白人身影,正站在一台巨大的冲压机床旁,对着图纸指指点点。
他们身边,围着几个点头哈腰、穿着旧式日本将佐军服的日本人。其中一张侧脸,尽管模糊,但那秃鹫般的眼神和紧绷的下颌线条……唐启绝不会认错,是南云忠一!那个曾指挥航母编队肆虐太平洋的旧日本海军中将!他还没死透!他正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盘踞在黑暗的巢穴里!
照片被迅速烘干,放大,钉在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下方。唐启缓缓踱到地图前,目光在照片与代表九州岛的区域之间来回扫视。他伸出手指,指尖沿着九州岛崎岖的海岸线用力划过,最后重重地戳在那个被标注出来的、代号“貔貅”的、代表秘密兵工厂的红点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美国人……”唐启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深处捞出,带着彻骨的寒意,“这是想玩火咯?想把东洋这条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疯狗,重新喂饱牙齿,再放出来咬人?想在我们家门口,点一把火烧连营?”他猛地抬眼,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窗棂,投向练兵场的方向。
寒风呼啸着灌进大殿,送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穿透力极强的号子声——“杀!杀!杀!”那是新军在寒夜里训练拼刺的声音,整齐、雄浑、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感,一下下撞击着深宫的寂静。
“周锐!”唐启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通知军委,除前线值星官,全体!立刻到作战室!马上!”
九州岛,“貔貅”山谷深处。巨大的地下指挥所灯火通明,发电机单调的轰鸣是这里唯一恒定的背景音,空气里混杂着机油、人体汗味和一种金属被强行煅烧后的焦糊气。
南云忠一站在巨大的全息沙盘前——这是美国人带来的最新玩意儿,精细地呈现着山谷每一处隘口、厂房和隐秘仓库。
沙盘边缘那刺眼的猩红亮点,代表刚刚发生的、短暂而激烈的交火点。南云那张沟壑纵横、如同被刀斧劈砍过的老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愈发阴沉,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沙盘边缘那个代表闯入者最后消失位置的红点,像一头随时要扑上去撕咬的困兽。
“八嘎!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他猛地转身,布满老年斑的手掌狠狠拍在厚重的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桌上一杯早已冷透的咖啡都跳了起来。
“一个支那探子!一个!竟然能在帝国最核心的要塞里钻来钻去,还让他把东西送出去了?!你们的眼睛,都长在脚底板上了吗?!”唾沫星子随着他暴怒的咆哮喷溅而出。
角落里,一个穿着美军顾问团制式夹克、身材高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副金丝眼镜。
威廉·帕特森上校,前美国陆军情报官,现“民间技术援助团”首席安全顾问。他对南云的暴怒视若无睹,直到把镜片擦得光可鉴人,才慢悠悠地戴上,镜片后的蓝眼睛平静无波,像两潭结了冰的湖。
“冷静,将军。”帕特森开口,英语腔调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慢条斯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海东青’……中调局最顶尖的影子,名不虚传。
他潜进来,只能证明一件事——”帕特森向前踱了两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俯身,手指点向沙盘核心区域,“我们这里,有他们必须看到、而且很可能已经看到的东西。这本身就说明我们的‘产品’足够吸引眼球,不是吗?”
南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帕特森,胸膛剧烈起伏,像拉风箱一样呼哧作响。他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那怒火里混杂着对支那的刻骨仇恨、对现状的屈辱以及对美国人这种近乎冷漠的理性态度的极度不适。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帕特森上校!我需要的不是事后分析!我需要的是结果!是保证!是你们承诺过的绝对安全!现在,这个探子,他就像一根插在帝国心脏上的毒针!天知道他把什么鬼东西送回了支那!唐启那个疯子……”提到这个名字,南云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忌惮和怨毒,“他绝不会坐视!他一定会报复!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