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如同天降甘霖。焦黄的、板结的沙土贪婪地吞噬着这突如其来的生命之源,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滋滋”声,如同久病者的痛饮。仅仅数日之后,奇迹发生了!在那些被精心灌溉过的区域,一片片顽强而稚嫩的绿意,如同星星之火,在广袤死寂的灰黄底色上,无比醒目地钻了出来!
那是耐旱草种的幼苗,是沙漠边缘生命复苏的第一声啼哭!这一抹抹绿色,虽然微小,却带着一种惊天动地的震撼力量,像一把把绿色的匕首,狠狠刺破了塔克拉玛干万古不变的死亡神话!
一位穿着沾满尘土的卡其布工作服、戴着眼镜的老农学家,半跪在湿润的沙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指拂开一层薄沙,露出下面两片刚破土而出的、带着新生命特有嫩黄的草芽。他的眼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白雾,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他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柔弱的绿芽,仿佛触碰着易碎的珍宝,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呜咽般的叹息,随即又被更猛烈的哽咽取代。
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脸上被风沙刻出的深深沟壑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的沙土里,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活了……真活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充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某种近乎神圣的敬畏,“贝加尔……贝加尔的水……真的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北方,望向那看不见的源头,泪水和风沙糊满了脸,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近乎孩童般纯粹、却震撼人心的笑容。这笑容,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荒漠,开始泛绿了!
与此同时,在贝加尔湖那深邃、寒冷、阳光永远无法抵达的最底层,“龙渊”基地深处一个绝对隔音的指挥舱内,气氛却如同外面永恒的冰水般沉凝。
巨大的环形图纸上,不再是复杂的工程蓝图或水文数据,而是分割成多个画面,跳动着来自世界各大洋复杂海流、声纹特征、以及模拟推演的敌舰航行轨迹。空气在精密维生系统的调节下恒温恒湿,却依旧带着钢铁和机油特有的冰冷气味。
唐启站在屏幕前,背对着舱门。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中山装换成了更为利落、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蓝色制服,肩背挺直如松。
“首长,”一位穿着同样制服、两鬓已显斑白的技术总师站在唐启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汇报绝密事项特有的庄重,“‘潜龙’型……第一次极限深潜压力测试……所有数据……完美!所有系统……超出预期!”
他的眼中闪烁着近乎朝圣的光芒,“静音推进系统……水下持续航程……搭载的‘海眼’探测阵列……还有……”他深吸一口气,几乎一字一顿,“‘深渊之刺’……全部……就绪!她……完全具备形成压倒性战略威慑的能力!大洋之下,再无阻碍!”
唐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沉默旋转的钢铁巨兽。冰冷的屏幕光芒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坚毅、肃穆、仿佛在凝视着神只造物的神情。
指挥舱内只剩下维生系统低沉稳定的嗡鸣和屏幕里模拟海流数据流动的细微沙沙声。这极致的寂静中,酝酿着足以颠覆世界海权格局的惊雷。
良久,唐启缓缓抬起右手,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控制台台面,最终停留在主屏幕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标注着“最终授权”的红色虚拟按钮图标上。他的指尖悬停在那里,并未落下。
“还不够快。”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舱内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巨兽,要更快地游起来……游到它该在的地方。”他收回手,转过身,目光深邃如渊,扫过舱内每一个屏息凝神、注视着他的人。
“‘北水’的甘霖已经落下,”他的声音带着顿挫,蕴含着冰冷的力量,“‘南调’的命脉正在贯通。现在……该让大洋深处……也听到我们的声音了。”
他没有再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他迈开脚步,沉稳而坚定地走向指挥舱厚重的水密门。门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外面更加幽暗、通往基地更深处的通道。
灯光在他身后依次亮起,又在身前依次熄灭,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又仿佛在为他遮蔽行踪。他的背影融入那片象征无尽深海的幽蓝光辉与钢铁通道的冷硬阴影之中,步伐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那湖底最深处,走向那国之重器停泊的终极巢穴。
那里,停泊着足以镇锁万里波涛、令寰宇为之侧目的——真正的“潜龙”。
中调局。灯影在殿内巨大的军用地图上乱跳,那猩红的、代表敌意渗透的箭头,正从地图上菲律宾群岛的位置,毒蛇般阴冷地延伸出去,直指东瀛那几片破碎的岛屿——日本。
唐启没动,他就站在地图前,身上深灰色的中山装挺括,却掩不住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几乎要从他绷紧的肩膀和眉宇间渗出来。窗外是死寂的夜,殿内只有火盆里银炭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还有他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
这份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一统山河的狂喜才过去多久?残垣断壁的硝烟味似乎还粘在鼻腔里未散,美国人的影子,就迫不及待地贴上了尚未冷却的焦土。那份标着“绝密·蜂鸟”的中调局报告,就摊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却有千钧之重,压得桌面都仿佛在呻吟。
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侧面一处早已磨得光滑温润的小小凹痕。那是辛亥年武昌城头一颗流弹留下的印记,子弹擦着他脖子飞过,带走了战友的热血,也在这硬木上留下永久的疤痕。冰冷的、带着记忆棱角的触感沿着指尖神经直刺大脑,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几乎称不上是笑的弧度,喉咙里滚出一句带着浓重西南腔的低语:“格老子,打疼了,却没打死得干净,果然要留下祸害秧子……”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钢钉,狠狠楔进这空旷大殿的寂静里,字字带着血气和未散的硝烟味道,那是亲身经历过生死、从血火里爬出来的人才能发出的声音。
“报告!”门外警卫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刻意压低的语调里绷着一根弦。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