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那句“协议拿来,我签就是”如同在导播室引爆了一颗静默炸弹。小棠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厚地毯上,屏幕裂开的纹路像一张嘲讽的蛛网。助理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撞在堆满矿泉水瓶的桌角上,哗啦声响在死寂的休息室里格外刺耳。只有陈楚,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后靠的姿势,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眼底流淌,映不出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楚……楚哥!”小棠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弯腰去捡手机时手指都在发颤,“天瑞……那可是金典、星河、云麓啊!三个国民级代言,违约金三倍……他们疯了吗?”
“疯的是他们。”陈楚的声音像淬过冰,“以为嗓门大就能吓退讲真话的人。”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几十个未接来电和堆积如山的推送消息瞬间涌出——#陈楚滚出娱乐圈#、#心疼杨露#、#劣迹艺人陈楚#……恶意像潮水般淹没了屏幕。他指尖滑动,精准地停在一个没有存名字却烂熟于心的号码上,拨通。
“方律师,”电话接通,陈楚的语调平稳得像在讨论天气,“天瑞单方面违约,启动预案。对,所有代言合同,依据条款反诉,三倍违约金,一分不少。另外……准备‘那份材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城市最亮的那片霓虹,那里是天瑞集团总部所在地,“既然他们想玩大的,我们陪他们玩到底。”
电话那头的方颖只回了一个字:“好。”干脆利落,如同出鞘的刀锋。
解约风波像一滴滚油溅入沸水,瞬间炸开。网络彻底撕裂成两个阵营。杨露的粉丝和收钱办事的水军倾巢而出,控评、洗版、人身攻击,将陈楚的社交账号和个人工作室官微屠得寸草不生。恶毒的诅咒和精心剪辑的“陈楚耍大牌集锦”病毒般扩散。与此同时,一个名为#守护说真话的权利#的词条在夹缝中艰难攀升,无数被修音歌手荼毒过耳朵的普通听众、苦流量久矣的音乐爱好者、还有十年前陈楚的老粉,开始自发集结,用无数真实的现场翻车视频和专业人士的声乐分析进行反击。
“耳朵不要可以捐了!杨露那现场是感冒?那是声带谋杀!”
“陈楚骂错了吗?修音出道就是行业毒瘤!”
“十年了,娱乐圈终于有人敢说皇帝没穿衣服!”
舆论的战场硝烟弥漫,而风暴中心的《天赐的声音》第六期录制现场,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陈楚走进化妆间时,所有工作人员的动作都凝滞了一瞬,目光躲闪,空气里弥漫着小心翼翼的窒息感。节目总导演陈导搓着手迎上来,脸上的笑容像是用胶水强行粘上去的,比哭还难看。
“陈老师,您看……这舆论闹的,台里压力很大啊。”陈导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哀求,“这期……台里和赞助商那边希望,希望您能稍微……嗯,缓和一点?那个杨露,她背后是天瑞捧的新人,天瑞又是我们最大冠名商金主爸爸的关联公司……”
陈楚正对镜整理演出服的领口,闻言动作一顿,从镜子里看向陈导:“陈导,节目叫《天赐的声音》。”他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陈导心上,“不是《天赐的流量》或者《天赐的资本》。声音,才是这里唯一的通行证。如果连这个底线都守不住……”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这节目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陈导脸上的假笑彻底垮掉,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舞台灯光亮起,第六期录制正式开始。流程进行到导师选人环节,按照台本,这一轮会有几位“种子选手”登场。当主持人赵冰念出“下一位挑战者,杨露!”时,全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后台的小棠瞬间攥紧了拳头。
杨露再次登场。这次她换了一身粉嫩的公主裙,脸上带着精心练习过的、我见犹怜的怯懦表情,仿佛一朵被风雨摧残过的小白花。她选择的是一首需要极强情感爆发力的经典情歌《离歌》。前奏响起,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酝酿情绪。
然后,开口。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
第一个“寂”字,调子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尖锐得如同粉笔刮过生锈的铁皮。接下来的演唱,更像是一场灾难的延续——气息短促,高音全靠嘶吼挤上去,破音、走调如影随形。更可怕的是她刻意模仿原唱那撕心裂肺的哭腔,矫揉造作,毫无真情实感,只让人觉得聒噪和尴尬。台下观众席里,有人已经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评委席陷入一片死寂。其他几位导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镜头扫过陈楚,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蹙着眉,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评分板上轻叩着,像在计算着某种误差的累积值。
煎熬般的几分钟终于结束。杨露唱完最后一个音,立刻捂住胸口,微微喘息,眼中又适时地泛起了泪光,朝着陈楚的方向深深鞠躬:“谢谢各位老师,我……我今天太紧张了,可能……可能还是没发挥好。” 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
主持人赵冰赶紧打圆场:“露露今天状态还是有点起伏啊,不过勇气可嘉!来,听听几位导师的意见?”
前几位导师的点评依旧是“有进步空间”、“情感可以再投入”、“基础要打牢”之类的片汤话。轮到陈楚时,全场的空气瞬间被抽干,所有镜头,包括后台几十个监视器,全部死死锁定在他身上。
陈楚没有看杨露,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观众,然后落到自己面前的麦克风上。
“这首歌,”他开口,声音透过顶级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写的是至痛之后的清醒与放手。它需要歌者用生命里真实的伤痕去喂养,才能唱出那份‘爱到绝路,幡然醒悟’的苍凉和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台上那个还在微微抽泣的身影上,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
“而你,杨露小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冰锥,“你唱的不是痛彻心扉后的《离歌》。”
陈楚微微向前倾身,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死寂的演播厅:
“你唱的,是‘唱’功车祸现场的事故报告。”
轰——!
导播室里,秦导手里的保温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杨露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由楚楚可怜转为极度惊愕和羞愤的脸,以及台下观众席里再也压抑不住爆发出的一片倒吸冷气和零星的憋笑声。
“完了……全完了……”秦导喃喃自语,面如死灰。
节目录制在一种山雨欲来的诡异氛围中草草结束。陈楚刚回到休息室,门就被粗暴地推开。进来的不是陈导,而是三个穿着考究黑西装的男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眼神阴鸷的中年人,正是天瑞传媒的运营总监李强。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保镖,直接堵住了门口。
“陈楚!”李强连虚伪的客套都省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很好!真他妈有种!”他猛地一挥手,一份文件“啪”地甩在陈楚面前的化妆台上,“签!现在就签解约声明!然后,立刻、马上,在微博上公开向杨露道歉!承认你情绪失控,言语失当!”
小棠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是威胁!是违法的!”
“违法?”李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阴冷的目光扫过小棠,最后钉在陈楚脸上,“在这个圈子里,天瑞就是法!不签?可以。从明天起,你陈楚的名字,会出现在所有合作平台、电视台、演出商的黑名单上!你的歌,会被各大音乐平台以‘技术原因’下架!还有……”他嘴角扯出一个恶毒的笑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匿名资助城西那家‘阳光福利院’?多感人的善举啊。可惜,那家福利院的用地性质……好像有点小问题?你说,要是被举报了,那些小野种们,会不会流落街头?”
陈楚一直平静无波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席卷全身,手指在身侧骤然攥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福利院!那是他心中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逆鳞!十年前他刚出道不久、经济最拮据的时候,是那个破旧却温暖的小院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他。后来他哪怕被雪藏,也从未间断过对那里的资助,那是他漂泊人生里仅剩的、视为“家”的港湾!
李强捕捉到了陈楚那一闪而逝的震动,脸上的狞笑更加得意:“怎么?怕了?陈大圣人?签了字,道个歉,大家相安无事。否则……后果你清楚!”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小棠和助理脸色惨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李强带来的两个保镖像两堵墙,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时间仿佛凝固了,化妆台上那份解约声明,白纸黑字,像一张吃人的巨口。
陈楚缓缓抬起眼。他眼底翻涌的冰冷怒意已然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极寒的平静。他没有看那份声明,目光越过李强嚣张的脸,投向休息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电源插座的微型摄像头——那是他让方颖提前布置的后手之一。
“李总监,”陈楚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房间里,“你刚才说的话,包括关于福利院的‘建议’,都记录下来了。声音和画面都很清晰。”
李强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放大,难以置信地看向陈楚指向的那个角落。
“你以为资本能捂住所有人的嘴,能颠倒所有黑白?”陈楚站起身,挺拔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一步步走向门口,逼得李强和他那两个保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舞台,”陈楚的目光扫过李强惊疑不定的脸,也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外面那个被资本和流量裹挟的巨大名利场,“容得下资本,容得下流量,但容不下一个说真话的音乐人?”
他停在李强面前,两人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陈楚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嘲讽:
“那这舞台,不要也罢。但真相,你们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