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捏着那张从门缝塞进来的泛黄信纸,指腹反复蹭过边缘被夜风磨出的毛糙折痕。纸是最廉价的草纸,一捏就簌簌掉渣,上面的字迹用蓝黑墨水写就,却歪扭得像寒冬里冻僵的虫子,每一笔都抖着,连“城郊王家老宅,寻物,酬劳五千”这几个字都写得东倒西歪,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个被墨水洇开的墨点,晕成指甲盖大小的黑团,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像极了一滴干涸在纸上的血。
他把信纸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纸张受潮的霉味,还隐约飘着一缕极淡的腥气,像生锈的铁沾了水,又像墙角阴沟里腐烂的落叶,若有若无,却让人心里发紧。出租屋的灯泡早该换了,钨丝烧得只剩半截,忽明忽暗地晃着,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石灰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墙皮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其中一块砖上还留着他前几天钉钉子时敲出的凹痕,此刻在摇晃的光影里,倒像是个睁着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信纸。
“五千块……”李勇低声重复了一遍,喉结跟着滚了滚。他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零钱,加起来还不到三百块——这是他这个月仅剩的生活费,而房租已经拖欠了半个月,房东昨天来敲门时,语气已经冷得像冰:“再凑不齐,就卷铺盖走人。”他是个临时工,跟着装修队干活,上个月工地停工,老板卷着工资跑了,他找了半个月活,连个零工都没摸着,口袋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连楼下包子铺的肉包都快吃不起了。
五千块,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数字,是能救命的稻草,是能让他不用睡桥洞的底气,是能让他再撑两个月的希望。可这稻草,偏偏系在城郊那座没人敢提的王家老宅上。
李勇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窗。晚风裹着巷子里垃圾桶的酸臭味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刮得他脸颊发疼。窗外的天已经沉透了,只有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在墨色的夜里亮着,像几颗疏淡的星。城郊的方向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据说那片早就规划要拆,却因为王家老宅的事,一直没人敢动工。
他想起昨天下午在巷口碰到朋友老赵的情景。老赵蹲在小卖部门口抽烟,看见他走过来,把烟屁股摁在地上,皱着眉劝:“勇子,你可别打王家老宅的主意,那地方邪门得很!”老赵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往四周瞟了瞟,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十年前王家两口子,就是在那宅子里没的,警察来了好几趟,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尸首的影子都没找着。后来有个捡破烂的,想进去拿点废木头,刚进门就尖叫着跑出来,说看见井里有张女人的脸,眼睛是黑的,嘴角裂到耳根……从那以后,没人敢往那边走,连路过都绕着道。”
当时李勇还拍着老赵的肩膀笑,说他是听多了鬼故事,脑子都糊涂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多半是那捡破烂的想讹钱,编出来的瞎话。”可现在,手里攥着这张来路不明的信纸,想起老赵当时煞白的脸,他的手心却慢慢渗出了细汗,连信纸的边缘都被浸湿了,变得软塌塌的。
他又低头看了看信纸,那行歪扭的字迹像是活了过来,在灯光下轻轻晃动,“王家老宅”四个字尤其扎眼,像四只黑色的虫子,正顺着他的指尖往胳膊上爬。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过的话——来路不明的邀约不能应,尤其是在晚上塞进门缝的东西,多半是“脏东西”递来的引子。
可房租的催缴声、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还有口袋里那几张薄薄的零钱,像无数只手,死死地拽着他。他把信纸叠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布料贴着皮肤,能感觉到那缕淡淡的腥气,还有纸张的凉意,像块冰,硌在胸口。
出租屋的灯泡又闪了一下,这次晃得格外厉害,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灭了。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李勇站在黑暗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像敲在鼓上,越来越快。
他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手电筒,按亮开关,光柱在屋里扫过,落在墙角的背包上。他走过去,拉开背包拉链,把几件旧衣服、一瓶矿泉水塞进去,最后犹豫了一下,又把一把平时用来削水果的折叠刀放了进去——刀身很薄,算不上锋利,可握在手里,总能让人多几分底气。
背上背包,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又小又破的出租屋,然后拉开门,走进了巷口的黑暗里。夜风更冷了,吹得他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时,却只有空荡荡的巷子,路灯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像一个个站着的人。
走到巷口,他骑上那辆半旧的摩托车,发动引擎时,“突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他拧了拧油门,摩托车缓缓驶出巷子,朝着城郊的方向开去。远处的王家老宅,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正静静地等着他这个送上门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