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战携平定东南、生擒鬼王丸之不世奇功,在万民欢呼中凯旋归京的消息,对于宁王与安王而言,不啻于一道撕裂晴空的霹雳,震得他们头晕眼花,心胆俱寒。他们原本指望借倭寇这把刀,哪怕不能除掉萧战,至少也能让他损兵折将,灰头土脸,消耗其势力。万万没想到,这步棋非但没能伤到萧战分毫,反而成了他登临声望顶峰的垫脚石,让他以救世主般的姿态,携着煌煌战功与滔天民望,强势回归朝堂这潭深水。
宁王府那间奢华而隐秘的书房内,门窗紧闭,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与焦躁。宁王李承玦,这位素来以沉稳(至少表面如此)着称的皇子,此刻脸色铁青,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在铺着名贵波斯地毯的书房内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仿佛要将地毯踩穿。
“废物!饭桶!鬼王丸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宁王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慌与愤怒,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紫檀木的书案上,震得上面的笔架砚台一阵乱跳,“几千人马,盘踞东海十几年,号称什么‘海阎王’!结果呢?被萧战那个痞子一锅端了!连他妈自己的老命都搭进去,还被生擒活捉,游街示众!丢人现眼!奇耻大辱!”
坐在一旁黄花梨太师椅上的老皇叔安王,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没有像侄子那样失态,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扶手上急促敲击,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像是毒蛇吐信:“现在再骂鬼王丸已是无益。木已成舟,萧战踩着鬼王丸和几千倭寇的尸骨,把声望刷到了顶点。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向宁王:“此番泼天大功,加上之前北疆、西境的战功,萧战已然是军中第一人,民间更视其为守护神,你父皇就算为了安抚军心民心,也必然要给予前所未有的重赏。若让他携此威势,留在朝中,再与老六那个小崽子搅和在一起……这朝堂之上,还有你我立锥之地吗?”
宁王瞳孔一缩,安王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捅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绝不能让他在京城站稳脚跟!更不能让他再碰兵权!必须想办法,要么把他调离中枢,放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上荣养起来,要么……就彻底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永绝后患!”
“萧战此人,看似行事乖张,混不吝,像个兵痞,实则内里奸猾似鬼,精于算计。”安王深吸一口气,开始冷静分析,如同毒蛇在发动攻击前审视猎物的弱点,“他最大的倚仗,无非是累累军功和手中兵权。如今东南倭患已平,西疆蛮族也早被他打服,四海升平(至少表面如此),正是‘飞鸟尽,良弓藏’之时。”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我们可以联络朝中与我们交好的大臣,尤其是那些讲究‘祖宗成法’、担忧‘武人坐大’的清流言官。以‘萧国公劳苦功高,多年征战,身上旧伤无数,理当回京荣养,颐养天年,以示朝廷优容功臣之意’为名,建议皇兄重赏其金银田宅,加封虚衔,但剥夺其实际兵权,尤其是东南水师和沙棘堡边军的掌控权。将他调回京城,挂个太子太保、光禄大夫之类的虚职,圈养起来。只要他离开了军队,到了这规矩森严的京城,那就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
宁王皱眉,仍有疑虑:“此法虽好,但萧战岂是甘心束手就擒之人?他若抗旨不遵,或者暗中搞小动作……”
安王冷笑一声,带着智珠在握的自信:“由不得他!别忘了,君要臣‘荣养’,臣不得不‘养’!他功劳再大,也是臣子,岂能违逆君父‘体恤’之意?更何况,他那个狗脾气,在边关无法无天惯了,到了这遍地规矩、步步陷阱的京城,本身就是取祸之道!我们只需稍加引导,不愁抓不到他的错处!到时候,参他一个‘恃功骄纵、目无君上’的折子,能像雪片一样飞到你父皇的案头!”
计议已定,两人立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傀儡,开始分头行动。宁王利用其经营多年的势力,暗中联络交好的宗室、勋贵以及部分手握实权的朝臣;安王则更擅长操纵清流舆论,派人秘密接触那些以“风闻奏事”为荣、又对武将抱有天然警惕的御史、言官。
很快,在京城看似平静的上层圈子和士林清议中,一些看似冠冕堂皇、充满“善意”与“考量”,实则包藏祸心、杀人不见血的论调,开始如同瘟疫般悄然流传:
“萧国公功高盖世,实乃国朝柱石。然连年征战,身上旧伤累累,令人心疼。如今海内初定,正当回京荣养,享享清福,也好让年轻将领有机会历练嘛。”
“是啊,东南水师初建,百废待兴,萧国公毕竟长于陆战,这水师事宜,或可考虑选派一位更谙海事、老成持重之臣接管,萧国公也好卸下重担,回京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此乃朝廷体恤功臣之美意啊。”
“听闻萧国公在台州督造战船,日夜操劳,人都瘦了一圈。如此国之干城,若因劳累过度而损了身子,岂非朝廷之失,天下之憾?还是回京休养为妥。”
这些言论,披着“关怀”、“体恤”、“为国家长远计”的外衣,核心目的只有一个:将萧战高高捧起,然后剥夺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兵权,将他圈禁在权力的牢笼里。
宁王对萧战依旧不放心,派出了手下最得力的几个眼线,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盯住了萧战一行人下榻的皇家驿馆。他们需要掌握萧战入京后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与哪些官员接触,说了什么话,哪怕是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他们攻击的借口。
探子小心翼翼地向宁王回报:“王爷,萧国公入京后,除了昨日按例入宫觐见陛下,其余时间大多待在驿馆内,偶尔与麾下那个叫二狗的将领以及几个工匠头子在后院饮酒,声音颇大,似乎……颇为快意。并未见其与朝中其他文武大臣有过密往来。只是……吏部林尚书和监察衙门的苏御史,在昨日傍晚曾联袂去过驿馆一次,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
宁王闻言,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林章远那个老狐狸,还有苏文清那个酸儒,一个是他朋友的长辈,一个是他妻族长辈,自然是坐不住的。无非是去提醒他树大招风,让他收敛些罢了。无妨!只要他没有大肆结交朝臣,结党营私的明显证据,我们就在‘功高震主’和‘恃宠而骄’上做文章!他萧战在驿馆里喝酒喧哗,就是‘得意忘形’!他见了林、苏二人,就是‘暗中串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安王的眼中,则闪烁着更加赤裸和狠毒的杀机,他压低声音,对宁王道:“我们还需做最坏的打算。若你父皇顾念旧情,或是被萧战的功劳所慑,不忍心剥夺其所有兵权,又或者萧战那厮赖在东南不走……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寒风:“他在东南搞的那个船厂,神神秘秘,据说耗费国库巨万,却产出寥寥,只有一艘勉强能动的怪船。我们可以在这方面大做文章,联络户部和我们的人,参他一个‘靡费国帑,中饱私囊’,甚至是‘擅造奇巧淫器,图谋不轨’!这罪名,可大可小,足够让他喝一壶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加阴鸷的光芒:“甚至……我们可以让天牢里的鬼王丸,‘突发急病’,‘医治无效’,悄无声息地死在狱中!只要鬼王丸一死,便是死无对证!萧战这生擒匪首的大功,真实性就要大打折扣,至少可以让其效果大打折扣!到时候,我们再煽风点火,说他为了冒功,甚至可能……哼!”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与狠厉。萧战的强势归来,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他们头顶,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与恐慌。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必须将这个最大的变数,彻底摁死!
就在宁安二王于暗室之中紧锣密鼓地编织着恶毒的罗网,试图将荣耀等身的英雄拖入政治泥潭之时,皇宫大内,那弥漫着药香与衰老气息的养心殿内,病体缠绵、精神不济的老皇帝,在仔细聆听了萧战那带着几分混不吝却又条理清晰的战况禀报,并亲眼看到被押解至天牢、形容枯槁的鬼王丸后,那浑浊而深邃的眼眸深处,也闪烁起了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欣慰,有赞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帝王本能的对“功高震主”的深深忌惮与对权力平衡的精密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