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离开数日后,徐墨也率大军离开。
队伍一路向南,朝着汴州方向疾驰。
李星云混在乾军队伍中,玄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他依旧穿着那身劲装,只是袖口沾着雪渍。
行至午后,队伍稍作休整。徐墨勒住缰绳,胯下黑马打了个响鼻,不安地刨了刨蹄下的冻土。
他侧头看向队伍中段躺在辎车上的李星云,随后纵马缓缓靠了过去。“大帅……”
徐墨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一路风寒,不如随我到前方凉亭避避?”
李星云抬眼望去,只见前方半里处的官道旁,立着一座青瓦凉亭。
亭顶积着厚雪,亭柱上的朱漆早已斑驳。
他只沉默了一瞬,便接过徐墨身旁亲卫递来的缰绳。
两人并驾齐驱,抵达凉亭时,徐墨翻身下马,抬手拂去肩头的落雪,对李星云道:“殿下,请。”
凉亭中央立着一张石桌,四周是四张石凳,虽覆着薄雪,却还算干净。
随后两人身后侍从上前摆上茶具。
李星云摘下玄铁面具,露出一张还算俊朗的脸。他将面具放在石桌上,倒是没问徐墨怎么认出他的。
“之前多谢。”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徐墨轻笑:“殿下不必言谢。我出手,并非全为帮你。”
李星云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
在他看来,不良帅的名号是双刃剑,既震慑四方势力,也让所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旦露出破绽,恐怕,本就动荡的天下只会更乱。
“你想推我做挡箭牌?”他抬眼,目光直视徐墨。
“挡箭牌?”徐墨轻笑一声,将茶盏放在石桌上,“殿下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这天下了。”
“袁天罡在世时,以不良帅之名搅动天下,看似独断专行,实则是在为大唐续命。可他走后,不良人树倒猢狲散,你顶着这名号出来,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撑起局面?”
李星云沉默不语。
徐墨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自继承不良帅身份以来,他四处收拢旧部,可响应者寥寥。
之前帐内,李嗣源的眼神他看得真切——那是对“新不良帅”实力的审视,更是对这名号背后势力的掂量。
若没有徐墨的介入,他或许……
“漠北此次南下,看似是为攻占岐国,实则是在试探中原虚实。”
徐墨语气平淡,“如今的中原,各国人心不齐,就像个破了洞的筛子,漠北这股寒风,不过是最先钻进来的罢了。”
李星云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你既知局势凶险,昨夜为何要直接与漠北决裂?若能暂时议和,至少能为中原争取喘息之机。”
“议和?”徐墨挑眉,“殿下,自古以来,和平可不是靠嘴说来的!”
“述里朵提出‘条件由漠北来提’,你以为她会开出什么条件?取岐国半数之地?岁贡百万匹绢、遣子为质……这些条件,哪一条不是在剜中原的肉?”
“今日退让一步,明日漠北便会得寸进尺,届时再想反抗,只会更难。”
徐墨顿了顿,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何况,李嗣源在帐内虎视眈眈。若我们与漠北议和,他定会发难!”
“那你想怎么做?”李星云问道。此刻他对徐墨多了几分信服——打消了几分自己先前天真的想法!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凉亭外的风雪愈发猛烈。
徐墨命亲卫在亭外燃起篝火,跳跃的火光,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茶也被温了一遍。
李星云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暖意从喉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耶律尧光治军严明,耶律质舞的秘术更是诡异,再加上漠北几十万大军,硬碰硬,我们未必占优。”
李星云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几十万大军?那可不是她的!”徐墨轻笑一声。
“殿下看来没看透她挥师南下的真正心思?”
李星云闻言一愣:“你是说,耶律尧光?”
“正是。”徐墨接过侍从递来的地图,铺在石桌上,指尖在“漠北”疆域处重重一点。
“耶律阿保机生前定下的继位者本是东丹王耶律悖,论资历、威望,皆是漠北众望所归。”
“可述里朵一心想让儿子耶律尧光继承大统,便以强硬手腕将其软禁。”
“随后罗织罪名,大肆清洗耶律悖的亲信部将。从部族长老到军中校尉,牵连者不下千人。”
徐墨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冷冽:“此次南下的三十万铁骑,其中将领至少半数是耶律阿保机当年一手提拔旧部。”
“这些人可是念着他们先王的旧恩啊。”
“述里朵以利益驱策他们出征,看似是壮大军威,可是打赢了,功劳全算在耶律尧光头上,助他在军中树立威信。”
“打输了,便借我们之手铲除耶律悖的势力,扫清儿子继位的最后障碍。”
李星云眉头紧锁,瞬间理清了关键:“所以,此次漠北战死的数万士卒将领,多半是耶律悖的簇拥?”
徐墨点了点头。
李星云先是一阵沉默,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
他心里清楚,徐墨剖析的不仅是漠北背后肮脏的权力斗争。
乾国虽有抗衡漠北的实力,可周围列国,这些势力表面上忌惮漠北南下,暗地里却都在提防乾国壮大,稍有动静便会相互掣肘。
就像此刻,乾军若倾全力北上抗漠,蜀国就难免不会发难!甚至是吴国、汉国。
亭外的风雪卷着碎雪扑在亭柱上,发出簌簌声响。
良久,他抬眼看向徐墨,目光锐利,直截了当开口道:“你想让我去漠北?”
徐墨没有回话,只是拿起茶盏,轻轻拂去浮叶,茶汤在杯中漾起涟漪。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可这份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李星云见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清楚徐墨的盘算——让自己潜入漠北,凭借不良帅名义,联络耶律悖的旧部,点燃漠北权力之争。
一旦漠北陷入内斗,自顾不暇,自然无力再南侵,而乾国便能趁此间隙,以雷霆手段平定中原各国的掣肘,整合力量。
到那时,无论是应对漠北,还是彻底终结乱世,乾国都会占据绝对主动。
李星云没有拒绝,反倒开口问了一句:“你说,你会是那个终结乱世的人吗?”
徐墨倒是没想到李星云这么问,先是一愣。
可李星云趁他还没开口,像是逃避什么,便闪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