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世子府内
龙涎香的碎末混着炭火在铺着毛毯的地面上滋滋燃烧,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印记,如同杨璘此刻心底里的裂痕。
他盯着亲卫匆匆离去的背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五万吴军!整整五万!那可是自己花了无数功夫掌握住的。
“卫峥!快传卫峥来见我!”杨璘猛地嘶吼出声。
他清楚,眼下唯有那位足智多谋的谋士能为他想出破局之法。
亲卫不敢耽搁,转身便往卫府的方向狂奔,可杨璘心底仍觉得不安,又接连指派了三名心腹。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龙涎香的烟气依旧弥漫。
他焦躁地踱步,靴底碾过地上的香灰。
脑海里思绪翻涌——两年前扳倒前世子党,是卫峥为他草拟的罪证。
软禁父王时,是卫峥为他谋划的舆论说辞;就连决定与乾国合作,卫峥虽有劝阻,最终也还是帮他梳理了出兵细节。
只要卫峥还在,就算丢了五万大军,他仍有破局的机会。
可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派出去的人接二连三地返回,惶恐道:“殿下,卫先生府中空无一人!”
“府内值钱物件皆在,唯有随身衣物与书房卷宗不见踪影……”
杨璘闻言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撞在案上。
他猛地反应过来,卫峥那日劝阻他出兵时,或许根本不是担忧战局,而是早已看透了乾国的圈套,甚至料到了他会一败涂地!
可这个跟随自己数年的谋士,竟在最关键的时刻,弃他而去!
“逃了……连你也逃了!”杨璘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怨毒。
他一把将案几推倒!怒骂道:“一群废物!全是废物!”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起初只是隐约的人声,很快便伴着甲胄碰撞的脆响。
杨璘猛地抬头,眼中猩红的戾气尚未褪去:“外面何事喧哗?”
侍从闻声退了出去,不过片刻,便面无血色地跌回屋内,颤声道:“殿、殿下……是营中士卒!他们、他们围了世子府!”
“放肆!”杨璘强作镇定,腰间佩剑“呛啷”出鞘。
“一群丘八也敢造次?传我命令,让府中护卫队列阵阻拦,敢闯府者,格杀勿论!”
可他的话音刚落,府门外便传来震天动地的撞门声,紧接着是木门碎裂的巨响。
“杨璘!出来受死!”
一声怒喝在庭院中炸响,杨璘推开门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玄甲、手持长槊的武将早已冲进后院,身后跟着数百身披重甲的士卒。
那武将面容刚毅,正是吴军老将周本的儿子——周邺,在吴军中素有威望。
“周邺!你敢以下犯上?”杨璘紧握佩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周横兵败被俘,是他无能误事,本王处置他全族,乃治军之道,你若识相,速速退去,本王可饶你不死!”
“治军之道?”周邺怒极反笑,长槊重重顿在地上,震得地砖碎裂。
“五万吴儿埋骨屯留谷,皆是因你任人唯亲!”
话毕,他侧身让开,身后的士卒纷纷涌上前,手中高举着染血的布帛——那是从屯留逃回来的残兵带回来的血书!
“杀了杨璘!为弟兄们报仇!”
“还我吴王!还我吴国!”
士卒愤怒的吼声瞬间吞没了世子府,越来越多的士卒涌入庭院。
杨璘府内部曲也只剩几十人,此刻面对同袍的斥责,大多放低兵器,有人甚至悄悄退到一旁,给乱兵让出道路。
杨璘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握着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周邺一槊挑飞杨璘手中的佩剑,冰冷的槊尖抵住他的咽喉:
“杨璘,你软禁大王!屠戮朝臣!葬送五万将士性命!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感受到喉间的冰凉,杨璘吓得瘫软在地,昔日眼底的狠厉荡然全无,只余下恐惧:
“饶命……饶命!”
周邺闻言冷哼一声,挥手示意士卒,“将他拿下,囚于牢中,待大王处置!”
两名士卒上前,反手将杨璘按在地上,用绳索紧紧捆住。
杨璘的求饶声被淹没在乱兵的欢呼中。
周邺站在庭院中央,望着涌进来的越来越多的军士,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诸位,杨璘倒行逆施,已被我等拿下!”
“但国不可一日无主,世子之位空悬,必生祸乱。当今吴王虽在宫中静养,尚有三子杨璆在世,诸位可还记得?”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杨璆是吴王杨溥的第三子,性情贤良、温顺,对权力争斗毫无兴趣,此前一直被杨璘排挤在朝堂之外。
居于广陵城内的别苑中。
正因如此,他从未卷入任何派系纷争。
“杨璆公子仁善,若能继位,必能安抚民心!”
“我等愿拥杨璆公子为世子!”
“请周将军速迎杨璆公子入府!”
呼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手中的兵器,表达着对杨璆的支持。
周邺见状,心中安定了几分——他选择推举杨璆,并非一时冲动。
杨璘倒台后,朝堂中若再出现权力争斗,吴国必遭乾国与晋国的觊觎,而杨璆无党无派,性情平和,能让各方势力暂时妥协,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至于能否稳定朝局?相信有自己和父亲相助,不难!
“好!”周邺朗声道,“既然诸位都认同三殿下,某即刻派人前往别苑,恭迎公子入府!”
“在此之前,由某暂代兵权,严守广陵城防,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城,违者以通敌论处!”
命令下达后,周邺立刻分派士卒:一部分人负责押送杨璘;一部分人前往皇宫,向被软禁的吴王禀报情况,同时加强宫禁,防止有人趁机作乱。
另一部分人则由他亲自带领,前往别苑迎接杨璆。
直到杨璆身着绯色圆领袍,衣料上用银线绣着的瑞兽在殿内烛火下格外显眼。
他立于百官前,懵然地眨了眨眼——自己当世子了?!
高位上坐着的杨溥,心情复杂得像团搅乱的浆糊。
视线扫过阶下躬身立着的小儿子,再想起两年前被刺身亡的大儿子,以及因利欲熏心谋夺兵权、最终被自己下旨贬为庶人的二儿子杨璘,喉间一阵发涩。
殿中两侧,周本一身玄色朝服,腰束金带,虽垂眸立着,周身沉稳的气场却压过了半数朝臣。
其子周邺站在一旁,甲胄未卸,昭示着这对父子如今在朝堂上无人能及的权重。
杨溥暗叹一声,好在周本自追随先君起便忠心耿耿,此番平定杨璘之乱、推举新世子,处处以“保吴国安稳”为先,未有半分僭越之心,否则这摇摇欲坠的吴国,早已成了他人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杨溥压下心头的怅然,抬了抬下巴,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璆儿,上前。”
杨璆愣了一下,才走到御座前,规规矩矩地跪下,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
“今日立你为世子,非因你年长,乃信你能成才。乱世如洪,吾儿当为砥柱!”
杨璆听着杨溥的话,重重叩了首:“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王,不负吴国。”
阶下的周本闻言,碰了碰儿子的胳膊。周邺会意,父子二人上前,单膝跪地朗声道:
“臣父子定当辅佐世子,护吴国安宁!”
百官见状,也纷纷跟着躬身行礼,齐声应和:“臣等参见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