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州城夜色未褪,城头在朦胧晨光里显现,几道黑影快速闪过,似在探查城外动静。
未等徐墨率部靠近,城门“吱呀”作响,吊桥缓缓放下,数骑疾驰而出。
最前一骑红衣猎猎,正是李昭昭——一袭红衣劲服沾着尘土与暗褐色血渍,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她身侧跟着李从曮,这二十出头的魁梧汉子右肩缠着厚重的白布绷带,渗出的血渍将绷带染成暗红,透着难掩的狼狈。
徐墨的目光先被城头吸引——一根粗长的绳上,一颗头颅高悬,乌黑长发凌乱垂落,五官深邃,透着漠北杀手独有的邪魅冷冽——正是世里奇香。
此时双目圆睁,还露着死前的惊愕。
徐墨收回冷冽的目光,落在李昭昭身上,轻唤了一声:“昭昭……”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融在沉默里,只静静望了许久。
一旁的李从曮轻咳一声,纵马上前,低声道:“姑父……”
这声称呼打破沉寂,李昭昭猛地回神,调转马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先进城吧,城外不安全。”
徐墨颔首,向夏鲁奇递去一个眼神,沉声道:“进城!”
踏入泾州城,眼前一片狼藉。
街道两侧的房屋多被拆去门窗,木料堆在墙角,成了士卒取暖的柴火;路面坑洼不平,散落着断箭、碎甲和暗红色的血痕。
幸存的士卒裹着沾满血渍的甲胄,三三两两地聚在火堆旁,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苗,连抬头看队伍的力气都没有——这般景象,足见此前守城之战何等惨烈。
若非十日前李昭昭率八千骑兵冲破漠北军阵,李茂贞趁势领数千残兵出城夹击,泾州城早已沦为一片焦土。
李从曮默默跟在徐墨与李昭昭身后,一路无话。
行至街口,徐墨突然勒住马缰,沉声问:“李茂贞呢?”
李从曮身子一僵,垂眼回道:“父王连日督战,耗尽心力,此时还在帐中昏睡未醒……”
“未醒?”徐墨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只怕我一日不走,他便一日‘醒’不来。”
李从曮闻言攥紧缰绳,没再开口。
徐墨也没再说,昔日李茂贞追捕李昭昭之际,若非李从曮故意放妙成天逃脱,她到不了汴州。
自己与李茂贞的事扯不到他身上。
而李从曮夹在李昭昭和李茂贞之间更是左右为难。
一边是多年未见的父亲,一边是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姑。
两人之间的矛盾因徐墨,因岐国,因父亲野心而起。
他曾数次劝过李茂贞:“除了偏远的汉国,天下五国之中,岐国最弱!仅凭一隅之地便想争霸天下,无异于天方夜谭!”
且乱世之中,个人之力何其渺小,即便天位之上,陷身军阵尚且难逃一死。
可幼时姑姑口中“神勇智谋”的父亲,如今只剩满眼野心,对他的劝说置若罔闻。
此前华州之事明明是陷阱,李茂贞却执迷不悟,最终惨败。
而如今两王(指李茂贞和李昭昭)相争,苦的亦是岐地百姓。
入城后,徐墨当即下令,将夜袭缴获的粮草分发给泾州守军与百姓,街头的气氛才稍缓了些。
正如徐墨所料,整整一日,李茂贞都以“病重”为由避而不见。
直至黄昏时分,徐墨径直走向李昭昭的住处。
屋内烛火摇曳,李昭昭坐在桌前,正擦拭一柄长剑。
待徐墨进来,李昭昭说了很多,说了她回了岐国如何收拢旧部,如何奇袭漠北大军,可就是没说自己累不累。
乱世之中,一介女子要想站稳,远比男人难上百倍——她招募乡勇、训练府兵,硬生生扛下泾州乃至数州之危。
何其难矣!
两人移到屋外廊下,寒风格外凉。
说着说着,李昭昭像是耗尽了力气,轻轻靠在徐墨怀里,闭上了眼。
徐墨沉默地搂住她,将人打横抱起,缓步回屋。
为她解外衣时,里衣下缠着的白色布条露出,有的地方已被血水浸透干。
他凝视着她酣睡的样子,撩去她鼻梁上的碎发,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躺下,随手一挥,屋内的油灯应声熄灭。
与此同时,李茂贞的军帐内,气氛却压抑得很。
李茂贞目光冷冽地盯着帐下诸将,沉声道:“今夜乾军刚到,立足未稳,即刻调兵,诛杀徐墨!”
帐内顿时一片死寂,诸将面面相觑,面露难色。
一名白发老将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乾王此番是来助我岐国退敌的盟友,两军同处一城,怎可行此背信弃义之事?”
“放肆!”李茂贞猛地拍案而起,冰冷的目光直刺老将,“本王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老将浑身一颤,余下将领皆噤若寒蝉,没人再敢多言。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乱世之中,降叛无常、背信弃义之事虽屡见不鲜,可如李茂贞这般,也实在令人心寒。
众人不禁想起不久前的华州之败——李茂贞逃归后,派千余精骑追杀刘知俊。
可怜刘知俊为岐国征战多年,战功赫赫,最终却被抓回泾州,暴晒于城头而死,全族皆遭株连!
在场将领无不兔死狐悲:论功绩,谁也比不过刘知俊,可李茂贞仅凭一己猜忌便痛下杀手。
如今又要对盟友动刀,日后自己会不会落得同样下场?免不了心下生寒!
更何况李茂贞此次重掌岐国政权,手段本就阴狠,若不是李从曮以性命担保诸将忠心,众人早便想迎回李昭昭主持大局了。
李茂贞见无人再敢反对,转身离去。
帐内诸将望着他的背影,脸色各异。良久,那白发老将长叹一声,将腰间的兵符重重拍在案上,决绝道:“岐国,定毁于他之手!”
“老将军,慎言啊!”一旁的将领急忙拉住他。
老将却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出营帐,背影满是绝望。
帐内,李从曮一直垂着眼,手紧紧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直到老将离去,才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声道:“今夜,谁也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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