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岭的雾气,并未因七名蜘蛛精的退走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黏稠,那甜腻媚人的异香也转为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腥甜。林间寂静无声,连鸟兽虫鸣都绝了踪迹,唯有师徒几人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雾气中回荡。
“这鬼地方,瘴气越来越重了!”猪八戒挥舞着钉耙,试图驱散眼前的浓雾,却收效甚微,反而吸入几口那腥甜气息,只觉得心头一阵烦躁,看什么都有些不顺眼起来。
唐僧紧握锡杖,口中经文念得又快又急,额角冷汗涔涔,那雾气仿佛能渗透护体佛光,直抵心神,引动他内心深处对妖魔鬼怪最原始的恐惧。
孙悟空火眼金睛全力运转,金光如两道利剑,试图穿透迷雾,看清本质。他能感觉到,这雾气并非单纯的水汽,其中混杂着极其精纯的妖力与一种……类似阵法运转的奇异波动!这波动引而不发,却将整个盘丝岭笼罩其中,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囚笼。
沙僧走在队伍侧翼,周身弱水光华自然流转,将那侵袭心神的腥甜雾气隔绝在外。他刚刚经历七情洗练,道心澄澈如镜,对周遭气机变化感知尤为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在这迷雾深处,有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的妖气正在缓缓苏醒,其气息与那七个蜘蛛精同源,却强大了何止百倍!而且,这股妖气之中,竟也隐隐带着一丝与小雷音寺、紫金铃同源的、令他弱水大道本能排斥的混沌余韵!
“大师兄,小心。”沙僧低声提醒,“雾中有阵,主阵之妖,即将现身。”
他话音未落,前方浓雾猛地向两侧翻卷,让出一条通道!通道尽头,赫然是一座气势恢宏、却透着森森妖气的道观,匾额上书“黄花观”三个古朴大字。
观门洞开,一个身穿八卦道袍,面容清癯,手持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缓步而出。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唐僧师徒,最终落在孙悟空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贫道百眼,在此清修。不知齐天大圣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声音平和,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真是位得道全真。
孙悟空金睛闪烁,一眼便看穿这道士本体乃是一只修炼有成的多目金蜈蚣!其道行深厚,妖气凝练,远非方才那几个蜘蛛精可比。更让孙悟空心惊的是,这道士周身气息圆融,隐隐与脚下大地、周遭雾气连成一体,显然已将此地方圆百里的地脉灵气炼化为己用,成了这盘丝岭大阵的核心!
“少废话!”孙悟空懒得与他虚与委蛇,金箍棒直指百眼魔君,“你这妖道,纵容门下蜘蛛精拦路惑人,如今又摆下这劳什子阵法,意欲何为?速速撤去阵法,让开道路,否则休怪俺老孙棒下无情!”
百眼魔君闻言,也不动怒,只是轻轻一挥拂尘,叹道:“大圣何必动怒?贫道在此潜修,与世无争。是那七个丫头不懂事,冒犯了诸位,贫道已责罚过她们了。至于这阵法……”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乃是贫道护山所用,并非针对大圣。诸位若要过去,贫道自当撤去阵法,恭送诸位。”
他话说得漂亮,脚下却纹丝不动,那笼罩山岭的雾气大阵也毫无消散的迹象。
猪八戒在一旁叫道:“那你倒是快撤啊!这鬼雾气,闷死老猪了!”
百眼魔君微微一笑:“撤阵不难。只是贫道久闻齐天大圣神通广大,今日有缘得见,心痒难耐,想请大圣指点一二。若大圣能破去贫道这护身的些许微末伎俩,贫道立刻撤阵,并奉上盘缠斋饭,恭送圣僧西去。如何?”
他看似客气,实则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孙悟空本就是受不得激的性子,闻言怒极反笑:“好!俺老孙倒要看看,你这妖道有何本事!”
“大师兄,不可冲动!”沙僧急忙劝阻,“此妖与地脉相连,阵法诡异,恐有诈!”
然而孙悟空战意已起,哪里听得进去?他纵身一跃,跳出圈子,金箍棒遥指百眼魔君:“妖道!有何手段,尽管使来!”
百眼魔君眼中得色一闪而逝,面上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既如此,贫道得罪了。”
他不再多言,手中拂尘一摆,周身道袍无风自动!只见他背后八卦道袍之上,陡然亮起无数只金光闪闪的眼睛虚影!那些眼睛密密麻麻,不下百只,每一只都蕴含着不同的法则意境,或怒、或喜、或悲、或恐……正是他苦修千年炼就的本命神通——百目金光!
“请大圣品鉴,贫道这‘金光迷仙阵’!”
百眼魔君一声低喝,背后百目齐睁!霎时间,万道金光迸射而出!
这金光并非纯粹的攻击,而是如同活物般,在空中交织、缠绕,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金色光罩,将孙悟空连同他周围数十丈的空间彻底笼罩!
光罩之内,景象骤变!不再是盘丝岭的雾气山林,而是一片无边无际、金光璀璨的迷离世界!无数金色的人影、景物在其中闪烁、变幻,时而化作天宫胜景,仙娥起舞;时而化作幽冥地府,恶鬼哭嚎;时而化作高堂明镜,父母呼唤;时而化作流沙弱水,沉沦挣扎……种种幻象,光怪陆离,直指人心深处最脆弱、最渴望、最恐惧的所在!
更可怕的是,这金光之中,蕴含着一种极其强大的迷惑与禁锢之力!不仅能扰乱神魂,制造无边幻境,更能实质性地凝固空间,迟滞法力运转!
孙悟空一入阵中,便觉周身一沉,仿佛陷入了金色的泥沼,行动变得异常艰难!眼前幻象丛生,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恣意,五行山下压身的孤寂,师父唐僧的迂腐与信任,师弟们的依赖与调侃……无数记忆碎片被引动、扭曲,试图将他拖入沉沦!
“雕虫小技,也敢卖弄!”孙悟空怒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混沌魔猿血脉激发,暗金色妖力澎湃而出,试图以力破巧,强行撕裂这金光领域!
金箍棒化作万丈乌光,狠狠砸向光罩内壁!
“轰——!”
金光剧烈震荡,幻象扭曲,却并未破碎!那百目金光仿佛拥有无穷韧性,更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折射”与“分化”特性,孙悟空狂暴的力量轰击在上面,竟被分散、引导至整个光罩,难以集中一点!
“没用的,大圣。”百眼魔君的声音缥缈传来,带着一丝得意,“此阵依托地脉,勾连七情,演化万象。除非你能一击破碎整座盘丝岭的地脉根基,或者道心圆满,勘破一切虚妄,否则……便乖乖在这金光之中,做个沉沦的美梦吧!待贫道拿了那唐僧,再与你分说!”
阵外,沙僧、猪八戒和唐僧只见孙悟空被那金色光罩吞没,光罩表面流光溢彩,内部情形却丝毫不见,只能感觉到其中传来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和孙悟空愤怒的咆哮。
“猴哥!”猪八戒大急,挥舞钉耙就要上前砸那光罩。
“二师兄且慢!”沙僧一把拉住他,脸色凝重无比,“此阵与地脉相连,蛮力难破,反而可能引动阵法反噬,伤及大师兄!”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金光迷仙阵不仅困住了孙悟空,更在不断抽取盘丝岭的地脉灵气,转化为更加庞大的迷惑与禁锢之力。百眼魔君坐镇阵眼,气息与整个大阵融为一体,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更让他心沉的是,那缭绕在阵法核心、与混沌余韵交织的诡异气息,正随着阵法运转而缓缓增强!这百眼魔君,恐怕也早已成了那幕后黑手的棋子!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猴哥被困死吧?”猪八戒急得团团转。
唐僧更是面无人色,连经文都忘了念。
沙僧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望向那金光流转的大阵,体内弱水大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唯有……以道心,破妄境!以弱水,断其根!”
他知道,要破此阵,外力难为,必须有人深入阵中,从内部瓦解其根基!而刚刚经历过七情洗练、道心澄澈的他,或许是唯一的人选!
“师父,二师兄,你们在此等候,切勿靠近!我去助大师兄破阵!”
说罢,不等唐僧阻拦,沙僧一步踏出,周身湛蓝弱水光华大盛,并非强行冲击那金光壁垒,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渗入了那金光迷仙阵之中!
他要去这万象纷呈、直指人心的金光世界里,会一会那百眼魔君,斩断其与地脉的联系,更要……揪出那隐藏在幕后的混沌黑手!
阵内,孙悟空正自狂怒,不断轰击着周遭变幻不休的金光幻象。忽然,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清凉而浩瀚的气息悄然降临。
“沙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