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右相府。
书房内檀香袅袅,魏无涯身着一袭深色常服,端坐于太师椅上,手中正摩挲着一个温润的白玉镇纸。他的神情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管家魏忠躬身立于一旁,将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递了上去。
魏无涯接过信,并未急着拆开,而是先用镇纸将信纸的边角压平,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他缓缓展开信纸,目光在上面一扫而过。
看完信,他脸上那古井无波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青州……”魏无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静谧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有点意思。”
魏忠是跟了魏无涯几十年的老人,最懂自家主人的心思,立刻接话道:“相爷,沈家那两个废物也真是够废物的,老奴给了他们方向,让他们从内部查,结果只查到那两样东西同出一源,却连源头具体在哪都摸不清楚。这还是咱们的人,盯着四海通的动静,发现‘清风朗姆’上市前,有几艘不起眼的货船在京城郊县的一个野码头靠了岸,卸下的货物用马车严密遮盖,连夜转陆路运进了京城。顺藤摸瓜,才查到那几艘船的来处,是青州。”
魏忠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那沈知微小子,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又是海外奇珍,又是水路转陆路,可真是够狡猾的。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魏无涯将信纸放到一旁的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卷曲,化为灰烬。
“青州……”他再次咀嚼着这个地名,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我记得,一年前有消息传回,说澹台家的余孽,似乎就在青州地界出现过。当时派了人去找,却一无所获。”
魏忠闻言,神色也严肃起来,躬身道:“回相爷,确有其事。当时派去的人搜寻了数月,几乎把青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此事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魏无涯冷哼一声,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不了了之的。斩草,就要除根。”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源头’,能拿出糖霜和‘清风朗姆’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绝非寻常山野村夫所能为。现在又查出是在青州……”魏无涯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传令下去,再派人去青州,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相爷。”魏忠应道。
“等等。”魏无涯叫住了他,声音变得更加冰冷,“青州的刺史是谁?”
魏忠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朝中官员的名录,回道:“回相爷,是周望。”
“周望……”
魏无涯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片刻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原来是那头猪啊。”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魏无涯的身体向后靠去,整个人都陷入了太师椅宽大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
周望那个人,贪婪,愚蠢,但有个好处,就是胆小。若是稍加利用,或许能成为一枚不错的棋子。
可这件事,牵扯到澹台家……
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让周望那头猪去办,他那点脑子,怕是不仅办不成事,反而会打草惊蛇。更何况,那老家伙并不是自己人,立场摇摆不定,终究不可信。
念头在魏无涯的脑中飞速转动。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久到魏忠以为自己会在这片死寂中窒息时,魏无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算了。”
“那老家伙派不上用场,不必理会他。”
“还是派我们自己的人过去。”
魏忠深深一揖:“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
魏忠退下后,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魏无涯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夜色渐浓,那巍峨的宫殿在黑暗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青州,澹台家……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如果这些东西,真的是澹台家的那些余孽搞出来的,那他们蛰伏十年,所图为何?
一个沈知微不足为虑,一个李景瑜也只是个被长公主宠坏了的孩子。
但澹台家……
魏无涯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清洗,他可是亲历者。他绝不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他未来大计的火苗,死灰复燃。
不管是巧合,还是宿命,既然这个“源头”在青州露了头,那就必须将它连根拔起,彻底掐灭!
青州,刺史府。
年节的热闹早已褪去,只剩下檐下那些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红灯笼,在灰败的天色里透出几分萧瑟。
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划破了书房内沉闷的死寂。
一只上好的官窑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冰冷的金砖地面,炸开一地惨白的碎片。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青州刺史周望的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
肥胖的身躯在宽大的云锦官袍下剧烈起伏,下颌的赘肉随着粗重的喘息而颤抖。他兀自不解气,指着那一地狼藉的碎瓷,抬腿又是一脚,将身侧沉重的紫檀木矮几踹翻在地。
笔墨纸砚稀里哗啦滚了一地,墨汁泼洒,污了一片名贵的波斯地毯。
“宋淼!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周望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本官培养这么久,每个月好吃好喝的,他倒好,去惹那清风寨做什么!现在好了,连人带寨子都没了!”
他猛地一捶自己肥硕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满脸都是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亲爹。
“本官的银子!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站在一旁的心腹幕僚冯源,垂着眼帘,将眼底深处的一丝鄙夷藏得滴水不漏。
他一言不发,任由自己的主子像一头发狂的肥猪般咆哮。
他太清楚自己这位主子的德性了,雷声大,雨点小,色厉内荏。所有的脾气,都只敢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