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几天,是清风寨难得的安稳日子。大雪封山,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纷扰,也给了这清风寨一个喘息的机会。赵衡难得地偷了两天闲,陪着铁蛋和果果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石屋里时常传出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和澹台明月无奈又宠溺的嗔怪,温馨得不似人间。
他本以为,开春之前,青州刺史周望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上门来,或是试探,或是威逼。可出乎意料的是,山下竟是出奇的安静,仿佛马刀寨的覆灭和“平安路”的开辟,都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赵衡心头萦绕着一丝不安。狼在扑杀猎物前,总是最有耐心的。
既然敌人不动,那便抓紧一切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
赵衡借着这几日清闲,一头扎进了匠作营。他要将许诺给小舅子澹台明羽的长枪,和大哥澹台明烈的佩刀,知道铁臂张和周有田打了出来。
匠作营的炉火终日不熄,铁臂张和周有田这两个如今在寨子里地位超然的大匠,几乎成了赵衡的影子。经过“惊鸿”与“凤栖”的洗礼,他们对赵衡已不仅仅是敬畏,更近乎一种对神只的盲从与狂热。赵衡说的每一个字,画的每一笔图,在他们眼中都是不容置喙的真理。
这一次,赵衡没有再追求“凤栖”那般极致繁杂的羽毛纹,而是回归了更具实战性的扭转大马士革和流水纹。他要打造的,是两柄纯粹的杀伐利器。
当澹台明羽还在校场上,对着新兵蛋子们唾沫横飞地操练队列时,一个匠作营的小学徒气喘吁吁地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我的枪……打好了?”
澹台明羽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那张原本还凶神恶煞的脸,顷刻间堆满了狂喜。他连招呼都来不及跟副手打一个,把手里的教鞭往地上一扔,嚷嚷着“都给老子好好练”,便如同一阵风般,朝着匠作营的方向狂奔而去,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了。
他冲进那间专门为赵衡开辟的工坊时,赵衡正拿着一块细砂石,不紧不慢地打磨着一柄修长雁翎刀的刀身。澹台明烈和澹台明月也在,澹台明烈神色沉静地看着,而明月则端着一碗热水道:“先擦把脸,满头的汗。”
但澹台明羽的眼里,哪里还有旁人。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工坊中央那个巨大的木架上。
一杆长枪,静静地横亘在那里。
仅仅一眼,澹台明羽便愣在了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了天灵盖,浑身僵直,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玩了十几年枪,从握住第一根木杆开始,枪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见过各式各样的长枪,名家打造的,军中制式的,百炼钢的,包铁的……可他从未想过,一杆枪,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这杆枪通体长约一丈二,却透着一股远超普通长枪的沉凝与森然。最让他心神俱震的,是那枪头。
那根本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枪头样式。没有扁平的叶刃,没有锋利的侧锋,它是一个由三个棱面构成的、狭长而狰狞的铁锥!从根部到尖端,线条流畅地收束,每一个转折面都折射着炉火的幽光,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亮出的獠牙。枪头的根部与枪杆无缝衔接,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如此。
而那枪杆……澹台明羽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
整根枪杆,竟然全都是由那种带着魔幻般花纹的钢材打造而成!深邃的底色上,无数条细密的、如同急流奔涌般的亮银色纹路盘旋缠绕,从枪头一直蔓延到枪尾,在光线下缓缓流淌,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姐……姐夫……”澹台明羽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一步步走上前,伸出手,却又有些不敢触碰,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的珍宝,生怕自己的鲁莽会亵渎了它。
“拿起来试试。”赵衡放下手里的刀,笑着说道。
得到允许,澹台明羽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枪杆。
入手瞬间,一股惊人的重量传来,远比他用惯了的白蜡杆包钢头的长枪重了至少两倍!但这股重量非但没有让他觉得滞涩,反而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心。枪身的重心被完美地控制在靠前的位置,他只是轻轻一抖,那狰狞的破甲枪头便划出一道沉闷的破风声,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霸道气势。
“好枪!好枪啊!”澹台明羽像是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抚摸着冰冷的枪身,脸上满是痴迷。他猛地转身,对着墙角一块用来试刀的板甲,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前冲,腰身发力,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直刺而出!
“铛——!”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火星四溅!
在场众人只觉得耳膜一痛。只见那坚逾精铁的板甲,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那破甲枪头瞬间洞穿!狰狞的枪尖从钢板的另一侧透出,枪身兀自嗡嗡作响。
澹台明羽缓缓抽出长枪,再看那枪头,竟是毫发无损,连一丝白印都未曾留下!
“我的娘诶……”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神兵,又看了看那被洞穿的钢板,继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无敌!老子这下无敌了!就凭这杆枪,什么狗屁步兵骑兵,来多少老子捅穿多少!姐夫!你就是我亲姐夫!”他扛着枪,冲到赵衡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就差给赵衡跪下了。
赵衡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澹台明烈。“大哥,你的刀。”
他将手中打磨好的长刀递了过去。
如果说澹台明羽那杆枪是霸道与力量的极致展现,那这柄刀,便是内敛与致命的完美结合。
刀身修长,线条流利优美,带着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它不像“惊鸿”那般厚重,却更显锋锐。刀身上的花纹并非奔腾的流水,而是如同缭绕的云烟,层层叠叠,深邃而富有变幻,比当初赵衡为自己打造的那把惊鸿不知道漂亮了多少。
这正是赵衡仿照前世大名鼎鼎的明朝锦衣卫佩刀——绣春刀的形制,为澹台明烈量身打造的。它象征的不仅仅是武力,更是一种权柄与威仪。
澹台明烈接过刀,那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动容。
他没有像澹台明羽那样咋咋呼呼,只是用指节轻轻在刀脊上一弹。
“嗡——”
一声清越悠长的蜂鸣响起,其音清亮,却又带着一股压人心魄的厚重,久久不散。
“好刀。”他只说了两个字,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满是难以掩饰的赞许与满意。这柄刀的气质,与他如出一辙。冷静,沉稳,不出则已,一出鞘,必是雷霆万钧。
“这刀,有名字吗?”他抬头看向赵衡。
“大哥自己取一个。”
澹台明烈凝视着刀身上那变幻莫测的云纹,缓缓归刀入鞘。
“天澜。”
刀藏云澜,不动则已,动则如天威难测。
他缓缓将“天澜”归入赵衡早已让周有志配好的黑漆木鞘中,对着赵衡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一眼,饱含着兄弟间的默契与全然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