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脚步,回头看那个坐在门口的老人。他穿着一件旧中山装,手里那把二胡断了一根弦,琴身也有裂痕。刚才他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的眼睛,跟你很像。”
我没有立刻走开。
风吹过来,带着湖边潮湿的味道。我往前走了两步,在他面前站定。“您还记得那个女孩的事吗?”我问。
老人没抬头,手指轻轻碰了下断弦,发出半声闷响。“很多年前的事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这家人姓林,女主人会唱歌,男主人拉小提琴,小姑娘从小学钢琴。每到周末,院子里就响音乐声。”
我从包里拿出那张泛黄的海报,递到他面前。“是这家人吗?”
他看了一眼,眼神动了一下,但没有接过去。“就是他们。”他说,“你手里的东西,是从屋里拿出来的吧?”
我点头。“我在后院的地漏下面找到一张名单,上面写着‘林心瑶’,七岁,钢琴伴奏。她是他们的女儿?”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那孩子……长得清秀,眼睛大,笑起来右边有个小酒窝。你站这儿,光打在脸上,和她小时候一个模样。”
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不是因为他说我长得像,而是这个名字——林心瑶。和汪璇当年失踪的女儿同龄,同样学钢琴,同样出现在林家的演出记录里。而“心瑶”和“美丽”,发音太接近了。会不会有人改过名字?送养时换一个读音相近的名字,既能掩人耳目,又不至于完全割裂?
我握紧了手中的名单。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继续问,“他们一家去哪儿了?”
老人摇头。“不清楚具体怎么回事。只知道有一年冬天,音乐会突然停了。再后来听说女儿不见了,夫妻俩吵得厉害,男的出国,女的搬走,老房子就空了下来。”
“那现在还有谁知道林家的事?”
“没人愿意提。”他抬眼看着我,“有些人觉得那是灾星之家,碰了要倒霉。你也别查得太深。”
我没说话。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又是那个号码。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短信只有一句:“别碰那些本该埋葬的东西。”
我把手机翻过去,屏幕朝下放在膝盖上。
老人看着我的动作,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有些事挖出来,伤的是活人。”
“可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活着也是替别人活。”我说,“我看过海报,听过您说的样子。那个叫林心瑶的女孩,和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我不是非要认定自己就是她,但我想知道真相是不是真的藏在这里。”
他没再劝,只是低头拨了拨琴弦,那根断弦晃了晃,没发出声音。
我收起名单,把海报重新折好放进背包夹层。起身时,我看向那栋破败的小楼。铁门锈着,墙皮剥落,院子里荒草丛生。可就在二十年前,这里还传出过钢琴声,一家人一起练歌,小女孩坐在母亲身边,笑着弹琴。
如果那就是我的过去呢?
我转身面对老人,“您刚才说,那孩子‘也没了’。是死了吗?”
他缓缓抬头,眼神有些浑浊。“我不知道她最后怎么样。只知道从那以后,再没人见过她。有人说被送走了,有人说出了意外……但谁也没证据。”
我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线索越来越多,却始终拼不成完整的图。林家、家庭音乐会、七岁的钢琴女孩、名字的巧合、管家亲戚参与送养、医生姓林……这些碎片在我心里来回碰撞。它们不是偶然,也不会是虚构。一定有一条线,把这些全都串起来。
而我现在,正站在那条线的起点。
我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输入三个字:林心瑶。然后标上红色星号。
接下来要查的,是L.m.徽章上的缩写。如果是“林慕云”,那她是母亲。而那个叫林志安的医生,执业三十年,会不会是她的兄弟?或者家族里的其他成员?
我还得找当年参与演出的人。备案名单上有十几个名字,也许有人还活着,记得些什么。
但我不能急。
关毅的话突然浮现在耳边。他说我这样追下去,会毁掉现在的一切。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我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不是为了成名,也不是为了报复谁,而是我不想再活得模糊不清。
我蹲下来,平视老人的眼睛。“您认识林慕云吗?那个主唱?”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两个字:“可惜。”
“为什么?”
“她嗓子好,人也漂亮,本来能红的。可为了孩子,放弃了事业。结果到最后,连孩子都没保住。”
我喉咙发紧。
这不像一个普通母亲的故事。更像是一种牺牲,一种代价。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老人没回应,只是把手搭在二胡上,轻轻摩挲着琴身。
我往公交站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望去,他依旧坐着,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那栋老房子静静立在后面,像一座被遗忘的墓碑。
我没有马上离开。
而是靠在路边一根电线杆旁坐下,把背包放在腿上。我拿出录音笔,按下录制键。
“今天确认了林家的存在。本地居民证实林氏一家曾在此居住,举办家庭音乐会,女儿林心瑶于二十多年前失踪。目击者称其外貌与我高度相似。现有物证包括演出海报、团队备案名单及刻有‘L.m.’的金属徽章。初步推断,‘L.m.’可能指代林慕云,即林心瑶之母。下一步需核实林志安是否与该家族存在亲属关系,并寻找其他幸存成员或知情者。”
说完,我关掉录音笔,塞进内袋。
天色渐暗,风更大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云层压得很低。
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短信。
是一通来电。
陌生号码。
我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很安静,几秒钟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你不该来找这些东西。”
我握紧手机。“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林家的事,早就该结束了。你现在做的,只会让所有人痛苦。”
“包括我吗?”我问。
她顿了一下。“你本不该存在。”
话音落下,电话被挂断。
我拿着手机,僵在原地。
“本不该存在”……
这句话像刀一样扎进来。
我不是弃婴,不是无名无姓的孩子。我是被人从一段生活里强行带走的。他们给我新名字,送我去另一个家庭,让我以为自己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可现在,所有痕迹都在指向同一个事实——
我来自林家。
我合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手伸进去时,触到了那枚徽章。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我能感觉到上面的刻痕。
我抬起头,最后一次望向那栋老屋。
窗户黑洞洞的,门锁换了新的,像是有人不想让人进去。可我已经进过了,也找到了他们想藏的东西。
不管是谁在背后阻止我,不管他们用了多少手段吓唬我,我都不会停。
我站起来,拍了拍腿侧。
下一秒,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猛地回头。
一个人影站在小路尽头,逆着光,看不清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