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段红绳,手指发僵。它安静地躺在我掌心,像一块烧过的铁片,烫得我不敢松手。
客厅的灯还亮着,爸妈坐在对面,谁都没说话。他们的脸看起来很疲惫,像是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我知道他们已经给了我所有能给的东西——那封牛皮纸信封、那些年记下的笔记、还有医院走廊模糊的照片。可我现在心里空得很,像是被什么东西掏了一下,又填不回去。
我确实被收养了。
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越听越真,也越听越陌生。我从小喊的爸妈,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叫了二十多年的家,原来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可我又清楚记得,发烧时妈妈整夜守在我床边,爸爸骑车送我去医院摔进水沟也不撒手。这些事是真的,可现在它们和“收养”两个字撞在一起,变得说不清是暖还是痛。
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一条没有署名的消息:
“市北旧文化宫三楼东侧储物间,锁孔生锈了,试试你的钥匙。”
我没动,也没回。只是把手机翻过去,背朝下扣在桌上。心跳还在耳朵里响,一下比一下重。
门铃响了。
我抬头看向门口,爸起身去开门。门开的一瞬,关毅站在外面,风从楼道吹进来,带起他外套的一角。他看了我一眼,没问什么,只对爸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我面前。
“走吧。”他说。
“去哪儿?”
“换个地方说话。”
我没拒绝。抓起外套,把红绳和钥匙塞进口袋,跟着他出了门。
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他开车很稳,手搭在方向盘上,偶尔看我一眼。我靠着车窗,外面的街景一盏盏闪过,灯光划过脸,忽明忽暗。
最后车子停在一座老公园外。这里没什么人,树很高,路两边落满了叶子。我们沿着小径往里走,脚踩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响声。长椅在林子深处,漆有点剥落,但还算干净。他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我坐过去,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爸妈都告诉你了?”他问。
我点头。
“那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才开口:“我一直以为,找到线索就能知道自己是谁。可现在知道了开头,反而更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他没急着说话,就那样坐着,等我说完。
风吹过来,树叶晃了晃,有片黄叶掉下来,落在他肩上。他没拍,任它停在那里。
“你知道一首歌最难写的是哪一段吗?”他突然说。
我摇头。
“是中间。”他说,“开头可以靠冲动,结尾可以靠决心,但中间不一样。中间是你一边唱一边怀疑自己值不值得被听见的时候。你现在就在这个位置。”
我抬眼看她。
他转过头,目光很平:“你不是非要等到真相大白那天才算赢。你能站在这里,愿意听、愿意查、愿意面对,就已经赢了。”
我心里一紧。
“可万一最后发现,我不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呢?”
“你是谁,从来不是由你从哪儿来决定的。”他说,“是你一次次选择不放弃,是在没人信你的时候你还敢唱歌,是在知道可能受伤的情况下,依然决定往前走。这些事加起来,才是姜美丽。”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心有点凉。“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在,你爸妈也在。别怕走得慢,也别怕走错路。只要方向是对的,每一步都算数。”
我低下头,眼眶发热。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闭上眼睛,让那股闷了很久的情绪慢慢散开。像是堵住的水管终于通了,水流出来,带着泥沙,也带着重量。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真相会伤害到别人呢?”我轻声问。
“那就带着善意去面对。”他说,“你不是为了报复谁,也不是为了推翻什么。你只是想明白自己是谁。只要这个念头是干净的,你就不会走偏。”
我睁开眼,看着前方的小路。尽头有一盏路灯,昏黄的光洒在地上,照出一片小小的亮圈。
“其实我一直害怕。”我说,“怕找到了亲生母亲,却发现她不要我;怕查到最后,连现在的家也没了;怕我拼尽全力,最后只换来一场误会。”
“可你现在还是来了。”他说,“你没有躲,也没有装作没事。这就说明,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坚强。”
我吸了口气,鼻子有点酸。
他把手伸进衣兜,掏出一个小东西递给我。是条旧项链,音符形状的吊坠,链子断了一截。
“你之前演出时弄坏的,落在我车里。”他说,“我一直留着,想着哪天修好还你。”
我接过项链,指尖碰到那枚音符。冰凉的金属,边缘有点磨手。
“它坏了,也能修好吗?”
“能。”他说,“只要你想戴。”
我握紧项链,把它和钥匙、红绳一起放进内袋。动作很慢,像是在收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我想继续查。”我说。
“我知道你会。”
“我不保证能接受所有结果。”
“没人要求你立刻接受。”
“但我不能停下。”我看着他,“哪怕前面什么都没有,我也得走完这一步。”
他点点头,嘴角有一点笑意。
我们站起来,往出口走。路上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出来?”
“你爸打的电话。”他说,“他说你坐在那儿不动,眼神像丢了焦点。我就知道,你需要换个空气。”
我侧头看他:“你不问我查到了什么?”
“现在不用。”他说,“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走到车边,他拉开副驾驶的门。我坐进去,系上安全带。车子启动,后视镜里,那条铺满落叶的小路渐渐变短,最后被树影吞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没拿出来看。
手伸进衣袋,指尖碰到那截红绳。它还在,结打得结实。
车子驶上主路,路灯一盏接一盏掠过车窗。
我靠在座椅上,闭了会儿眼。
再睁开时,视线清楚了很多。
前方路口亮起绿灯,车辆缓缓前行。
我摸出手机,解锁,打开消息界面。
那条未署名的信息还躺在对话框里。
我点开键盘,输入三个字:
“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