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那条刚发出的“我去了”还停留在对话框里。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收回。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声音很轻,却一下下敲得人心烦。
我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上,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红绳、旧钥匙、匿名信复印件,还有关毅还给我的那条断了链子的音符项链,我都整齐地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动作很慢,像是在清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明天要见的人,是那个一直帮我查身世的私家侦探。从一个月前开始,我把所有能提供的线索都交给了他。他答应会顺着这些痕迹追下去,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要找出当年的事。
可我现在有点拿不准了。
窗外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雨雾照进屋内。我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笔尖顿了几秒,还是落了下去。
“市北旧文化宫三楼东侧储物间。”我写下这句话,又划掉。那里我去过,钥匙插不进锁孔,门从里面被焊死了。我没有拍照,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地点。
第二天傍晚,我提前二十分钟到了约定的茶室。包厢在角落,靠墙的位置能看到门口。我选了背对窗的那一侧坐下,把信封放在手边。
七点五十八分,门被推开。私家侦探走进来,风衣肩头还带着湿气。他在对面坐下,没说话,先环视了一圈房间,然后才摘下帽子。
“你带来的东西,我都看过了。”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也试着去查了。”
我点头,等他说下去。
“医院那边,原本能调取的部分档案记录,现在全部无法访问。不只是系统升级那么简单,是有人提前动手,把相关条目做了屏蔽处理。”他停了一下,“不止一家机构。福利院交接文件的影印编号明明存在,但实际调阅时显示‘资料遗失’。连当年经手人的联系方式,也被从内部名录里移除。”
我手指微微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你是说,所有线索都被清除了?”
“不是清除,是封锁。”他纠正我,“手法很专业,用的是行政权限层层拦截的方式。普通人做不到,必须有背景支持,或者……本身就是体制内的人在操作。”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
我想起养母说过的话——“你出生那天,下着大雨,护士抱着你出来,身上裹着一条红布。”她说这话时眼神恍惚,像是在回忆一件不敢碰的事。
可现在,连医院的记录都没了。
“还有别的吗?”我问。
“有。”他说,“我试着追踪最近和你接触过的几方人物通讯情况,发现有些异常。比如,汪璇的私人助理上周曾紧急联系过市档案馆,申请调阅一批二十年前的妇产科登记册。申请理由写的是‘个人健康管理’,但这类资料根本不对外公开。”
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然后呢?”
“申请被驳回了。”他看着我,“但就在驳回当天,那份电子目录被人远程访问过一次,来源加密,查不到身份。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七分。”
我慢慢握紧了拳头。
原来不是没人想藏住过去,而是有人比我还急着掩盖什么。
“你现在继续查,风险会很大。”他说,“对方已经注意到你了。再往前走,可能会牵连到你身边的人。我不是吓你,而是必须告诉你实情。”
我没吭声,低头看着信封边缘。那里有一道折痕,是我昨天反复打开又合上时留下的。
“所以,你是不打算继续跟进了?”
他摇头:“我可以换方式查,但速度会更慢,也不能保证结果。现在的局面,就像走在一条被人不断设卡的路上。每一步都有人提前布防。”
我伸手把信封推到他面前。
“这些你先留着。如果有新情况,随时告诉我。”
他没接,反而看着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站起身,拎起包。
“你们查的是文件,我能查的,是记忆。”
他愣了一下。
“我记得小时候住过的巷子口有个修鞋摊,老板姓张,左腿有点跛。我记得第一次发烧时,妈妈给我煮的姜糖水里放了两勺蜂蜜,她说这样不容易咳嗽。我记得六岁那年摔破膝盖,在诊所缝针的时候,护士哼了一首歌,调子奇怪,词我也听不懂,但从那以后,每次听到类似的旋律,心里就会发紧。”
我说完,拉开包厢门。
走廊灯光昏暗,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我没有回头,径直往出口走。
走出茶室大楼时,雨已经停了。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我站在台阶上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第一条写着:“梦里总出现一台老式唱片机,黑色的,摆在木柜上。它会自己转起来,播一首女人唱的歌,声音沙哑,像在哭。”
第二条:“右脚踝内侧有一道小疤,形状像月牙。养母说是小时候烫的,可我不记得家里有过热水瓶打翻的事。”
第三条:“八岁之前,我害怕穿红色的衣服。一看到就会心跳加快,做噩梦。”
我一条条往下写,手指有些发抖,但没有停下。
写完后,我翻回去重新看了一遍。这些事从来没人问过我,我自己也很久没想起来。它们藏得太深,像是被谁悄悄埋进脑子里的。
远处一辆公交车驶过,车灯扫过地面。我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眼夜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角星光。
我转身朝地铁站走去,步伐比来时稳了许多。
包里的信封还在,但我已经不再依赖它了。
我知道,真正的线索不在别人手里,而在我自己身上。
那些忘了的,躲着的,怕想起来的事,才是通向过去的门。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旧钥匙,金属冰凉。
下一刻,我停下脚步。
街边便利店的玻璃门映出我的影子。就在我抬脚的一瞬,我忽然注意到——
我的左脚迈出时,习惯性地往外撇了一点,像是在避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