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柱子上,呼吸越来越重。喉间那股腥甜压不住了,抬手用帕子捂住嘴,指节发紧。血从唇缝溢出,顺着帕角渗开,颜色暗得发紫。
苏青鸾看见了。她一步跨过来,伸手夺过帕子。我来不及反应,她已经低头凑近嗅了一下,脸色猛地一变。
“这是冰魄散的味道。”她盯着我,“你寒毒没解?”
我没说话。寒毒在体内翻搅,连开口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声音抖了一下:“师姐,你说过要回终南山清修,不再沾权势纷争。可你现在不但留在宫里,还……中毒未解就嫁进驸马府?”她的剑尖微微颤动,“你忘了师父临终前的话吗?”
灵汐往前走了一步,一把将帕子抢了回去。“这药是太医院每日送来的方子,我亲手煎了三年。若说有毒,也是他们下的。”
苏青鸾冷笑:“你是公主,自然说什么都对。可她是你的人,你明知她身子撑不住,还要逼婚?”
“我没有逼她!”灵汐声音扬起来,“是陛下赐婚,圣旨下来那天,她跪在院子里整整一夜。你要怪,去怪朝廷!”
我靠着柱子慢慢滑坐在地,手按在心口。每一口气都像刀割一样疼。我抬起眼,看着她们两个对峙的身影。
“药……不是我能选的。”我终于挤出一句话,“太医院送什么,我就吃什么。你们以为我不想活?可这毒一日不解,我就一日不能离开这个局。”
苏青鸾转头看我,眼里有痛,也有怒。“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已脱困?你明明答应过,等查完太乙观的事就跟我一起回山。”
我闭了下眼。那些话确实说过。可那时候,我还以为只要拿到火命心头血,就能破除寒毒。可后来才发现,每次服药后体内的寒气反而更深,像是有人在药里加了别的东西。
“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低声说,“我也以为能好起来。”
苏青鸾突然蹲下来,抓起我的手腕把脉。她的手指刚触到我皮肤,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咳血更频繁了?经脉里的寒气比从前重了三倍不止。”
我没挣开,任她诊着。“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都会发作一次。比之前厉害。”
她松开手,站起身,眼神冷了下来。“你早就知道药有问题,却一直瞒着所有人,包括我。”
“我不想连累你。”我说。
“所以你就自己扛着?嫁给公主,做朝廷棋子,替皇帝查案,现在连命都要搭进去?”她声音高了些,“你以为这样就是保护我?”
灵汐握紧了那方血帕,指尖发白。“我知道她很难。可我也不是没尽力。太医院那边换了三次方子,每次都说见效,可她的症状却越来越重。”
苏青鸾盯着她:“那你有没有查过药渣?有没有留样验毒?”
“我让人验过。”灵汐说,“结果说是温补之药,无异物。”
“那你信了吗?”苏青鸾问。
灵汐没说话。
“你不该信的。”苏青鸾的声音沉下去,“冰魄散极难检测,需用银蝶草混着雪蟾粉才能显出痕迹。普通验毒法根本查不出来。”
我靠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才抬头看她。“你说得对。我试过自己验,但材料太难找。银蝶草只长在北境绝崖,雪蟾更是十年不开一次花。”
苏青鸾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白色粉末,洒在血帕边缘。那血迹接触到粉末的瞬间,泛起一层极淡的蓝光。
她盯着那抹光,声音冷得像霜:“这不是普通的冰魄散残留。这是改良过的变种,毒性更强,发作更慢,但一旦入心脉,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灵汐看着那抹蓝光,嘴唇微微发抖。“这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
“至少半年。”苏青鸾收起瓷瓶,“而且配药的人懂太乙观的秘法。普通人炼不出这种纯度。”
我靠在柱边,手指缓缓掐进掌心。半年前,正是我被封为驸马的时候。
太医院送药的频率也从那时起变了。从前是五日一送,后来变成每日清晨准时送达,由专人递到厨房,再由灵汐亲自煎煮。流程看似严密,却没人能查到源头。
“是谁在控制药方?”我问。
“我不知道。”苏青鸾看着我,“但清虚子昨晚用的毒箭,箭头上就有同样的蓝痕。我闻过,气味一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同一种毒,出现在药里,也出现在暗杀的箭上。这意味着什么?
要么是太医院和清虚子勾结,要么……有人在同时操控两边。
灵汐忽然弯腰,把血帕贴在鼻端闻了一下。她停顿片刻,又靠近烛火照了照帕面的纹路。
“这帕子……是宫里特供的素丝绢,只有御用药房才用得起。”她抬头看我,“每次煎好药,我都用它给你擦嘴角。你说会不会……从一开始,这张帕子就被动过手脚?”
我愣住了。
如果连擦拭的布都有毒,那说明对方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发现。他们要的不是秘密下毒,而是让我明知道有问题,却无法摆脱。
苏青鸾的剑尖缓缓抬起,指向灵汐。“你每天亲手照顾她,却让她中了这么久的毒。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我没有!”灵汐喊了一声,“我若要害她,何必等到现在?我可以让她死在第一次发作时,也可以让她在殿试那天当场昏倒。可我没有!我一直守着她,哪怕被人说宠妾失德,我也从未动摇。”
苏青鸾没放下剑。“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所谓的‘守着她’,正是害她的开始?你把她留在宫里,让她吃这里的药,穿这里的衣,用这里的物。你以为你在救她,其实你是在把她往死路上推。”
灵汐的脸色白了。
我伸手抓住苏青鸾的剑刃,用力一推。剑锋划过掌心,血流出来,滴在石板上。
“够了。”我说,“你们不要再吵了。”
苏青鸾低头看我,眼里有怒,也有痛。“师姐,你总是这样。别人打你一拳,你说没事;别人给你一碗毒药,你说谢谢。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伤任何人的心。”
我靠着柱子,喘着气。“因为我还有事没做完。师父的仇没报,太乙观的冤案没清,清虚子背后的主谋还没现身。我不能死。”
“可你现在就是在等死。”苏青鸾声音哑了,“你知不知道,你体内的寒毒已经侵入心脉?再这样下去,三个月内必死无疑。”
灵汐蹲下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我们换药。从明天起,我不再用太医院的方子。我自己去找银蝶草,去北境,去天涯海角,我也要把真正的解药找回来。”
我看着她,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血落在帕子上,新的蓝光又浮了起来。
苏青鸾盯着那光,忽然说:“这毒……和箭上的毒源相同。记录下来,以后有用。”
她从怀里摸出一张薄纸,小心地把染血的一角帕子包进去,收进贴身的衣袋。
灵汐还想说什么,但我感觉一阵晕眩袭来,眼前发黑。我扶住柱子,手指滑落,整个人往下坠。
苏青鸾冲上前扶住我肩膀。她的手很稳,声音却在抖。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教我握剑,说剑是用来护人的,不是用来伤人的。”她看着我,“可我现在觉得,我什么都护不住。”
我靠着她,意识模糊。耳边只剩下一缕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
我的手指慢慢松开,掌心里那块沾血的帕角滑落,飘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