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笙看过房间出来时,已有十几位弟子在清理屋旁的空地。
温汀澜坐在合欢花树下喝茶,月白的衣摆层层叠叠铺展,几片落英悄然沾着上面。
他见到吹笙出来:“为师预备建一间小厨房,半月应当完工。”
实则工期还能缩短,只是他喜静,只在每日特定时辰让弟子动工。
吹笙恍然大悟般点头:原来往后她做饭便有地方了。
真是一个奇妙的误会。
“师傅,剑院有寄信的地方吗?”吹笙站在他身边,也只堪堪与他平视:“我想给娘亲报平安。”
“有,屋内备着笔墨纸砚。”温汀澜站起身,衣袂扫过石凳:“你随我来。”
两人穿过练功场,几株合欢树枝繁叶茂,洒下橙黄的光斑,落在温汀澜的墨发上。
泛着莹润的光泽,随着步履轻晃。
吹笙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剩短短的一簇。
忽然想起林幽芳心疼地收集散落的碎发,理好后珍惜地放进匣子里。
温汀澜敏锐察觉到她的视线,似是落在自己发间。
他虽不知她短发的由来,却是知晓这个年纪的少女多爱美。
想来漂亮的衣裙也要备一些。
他素来独身,对衣食住行不甚在意。这是他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的徒弟。
如何教养一个小姑娘,他全凭摸索,只想着要把能给的都给她。
“到了。”温汀澜停下脚步,这便是他的书房。
吹笙刚踏入,便闻到一股檀香,淡雅绵长,桌面上还有未合的书页。
他让吹笙先进去,门大敞着,日光涌进来,屋内陈设一览无余。
温汀澜取来自己常用的狼毫,铺平信纸,招手让她上前。
自己则去远处的厅中,整个人沐浴在金辉中,取了卷书慢慢翻阅。
吹笙坐上软榻,身形显得矮了一截。
笔下的信笺还有墨香,主人似乎经常坐在此处,萦绕着清淡的檀香。
“娘亲亲启,展信安......”
吹笙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等墨迹完全干了才小心翼翼装入信封。
“好了?”温汀澜听见动静合上书,夕阳临近西山。
“我们去吃晚膳。”
出了月照阁,便热闹多了。
来往弟子见了温汀澜,皆恭敬行礼。
“剑主阁下。”
温汀澜与她解释:“剑院第一任门主的佩剑便是观澜剑,剑流传至今,每一任主人便是观澜剑主。”
“百年前冶炼技术有限,传言渐起,说它是神兵利器,持有者可挑战宗师。”
吹笙偏头看温汀澜腰间的观澜剑,通身墨黑,剑柄缠着一抹蓝流苏,低调得不起眼。
温汀澜见她好奇,便取下来放在她掌心。
剑身薄而韧,比平常的剑更轻。
他语气淡然:“若你喜欢,为师便传给你。”
温汀澜看她睁大眼睛。
路过的弟子听见他这席话,惊得不能言语。
无论观澜剑是否为神兵,却是观澜剑院的象征,历任剑主皆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
温宗师对第一个徒弟......未免也太过溺爱了。
吹笙摇摇头:“师傅,它不适合我。”
剑客与剑,是在无数次磨砺、生死与共中生出默契。
是半身,是伙伴。
“是为师唐突了。”温汀澜接过剑时指尖微顿,是该量身打造最好的才配她。
“到地方了。”食斋是内院外院共用,占地广阔。
多是售卖小食的摊位,堂食位置有限,也可外带。
店家与温汀澜相熟,知晓他毫无宗师架子,问道:“温宗师,今天还是老样子?”
往日里,温汀澜总是点一菜一汤。
他转头看吹笙:“想吃些什么?”
店家这时才看清他身后的姑娘,江湖上奇人异事见得多了,并不惊讶于吹笙的胎记。
“温宗师,这就是你的小徒弟?”店家笑意爽朗:“瞧着就灵气十足。”
不知哪句话取悦了温汀澜,他唇角的笑意愈加深刻,说道。
“是我的弟子。”
吹笙走到他身旁,像是跟着自家长辈出来认人,乖巧地招呼:“伯伯。”
店主笑眯眯答应:““楼上的包厢还留着,清静!”
“这是我家招牌五香豆干,送你们尝尝鲜。”
二楼包厢偏僻幽静,推窗便能望见楼下往来的弟子。
食斋也有为贫困弟子准备的免费餐食。
“食斋的收入刚够持平支出。”温汀澜语气平淡,浅啜了口茶。
盈余的钱全补贴给了这些贫苦弟子。
吹笙听懂了隐藏的含义,林家每年也会拿出大半钱财资助孤儿。
“师傅,喝茶。”她为温汀澜续上茶水,
“多谢徒儿。”温汀澜声音温润,唤徒儿时格外温柔,他细细与她说观澜剑院的见闻,有耐心极了。
没说多久,房门被敲响。
“客人,菜到了。”
大半都是吹笙点了,只选了家常的菜式点了几样。
席间,温汀澜每道菜都浅尝三两口,神色平和,看不出喜好。
见吹笙望着他,问道:“是不合胃口?”
荤菜大多摆在吹笙面前,温汀澜腿长手长,伸手便能夹到。
吹笙摇摇头,说:“好吃的。”
温汀澜眼角笑意渐深,整个人像浸在暖光中,温润又雅致,“多吃一些,才能长高。”
不知别家师傅如何待徒弟,他踌躇了一瞬。
终是,夹了一根鸡腿放入吹笙碗中。
“这个好吃。”
一个第一次当师傅,一个第一次当徒弟,吹笙便学着他的样子,也试探着把另一个鸡腿夹给他,说道:“师傅也吃。”
“嗯。”温汀澜眼底漾开细碎的柔光。
他握剑多年,向来干脆利落,唯独在面对这个小徒弟时,总有些手足无措的谨慎。
只因太过珍惜,不知拿她怎么办。
吃过饭,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只余几缕夕光,模糊能看清回去的路。
吹笙没想到会在食斋遇见谢涵光。
金冠少年的眼眸是晦暗中另一轮烈日,在吹笙出现的一刻,便锁定了她的身影。
“竹生!”
熟悉的声音,还有即将伴随她几年的假名,想到他们已是朋友,吹笙便微笑着回道:“涵光。”
谢涵光却忽然别扭起来,耳根悄悄泛红:“......你怎么叫我的名字啊?”
吹笙歪着头,不明所以,朋友之间不应该叫名字么?
“那我叫你谢公子?”她试探着问。
谢涵光的脸瞬间憋得通红,看了她几息,声音细若蚊蝇:“就这样叫。”
随后欲盖弥彰补了一句:“我、我只是在这里等曹晓,他实在太慢了。”
吹笙点点头。
“徒儿,好了吗?天色渐晚,驿站怕是要关门了。”一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吹笙背后传来。
谢涵光躬身行礼:“宗师阁下。”
温汀澜颔首示意,站在吹笙身侧,垂首低声问:“可要再说说话。”
他的宽袖垂落如流水,轻轻搭在吹笙的手背上,带来一点凉意。
吹笙想起给娘亲送信的正事,便转头对谢涵光说:“我今日有急事要办,改日再聊吧。”
“......行。”谢涵光说得艰难,他等了一个下午才等到人,可下次见面要等到何时?
他两人相携渐渐远去。
明明谁都没错,谢涵光心口像浸了醋,酸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