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由远及近,照亮了巷口的积水。我站在单元门口,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停留在刚发送完“好”字的界面。
风裹着湿气吹过来,我打了个寒颤。
那辆车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下,黑色宾利,轮廓熟悉得让我心跳漏了一拍。我没动,也没往后退。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还在血管里烧着——我发了“好”,不是为了等谁回应,而是终于对自己承认:我不想再装作不在乎他了。
驾驶座的门猛地拉开。
顾晏辞冲下来的时候没打伞,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西装。他几步跨到我面前,呼吸很急,眼睛红得吓人。
“你……你说‘好’?”他声音哑着,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你是想给我机会,还是……只是可怜我?”
我没有回答。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把我拽起来。“不行,不能在这里说。”他说,“跟我上去。”
“我不——”
“求你。”他打断我,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我从没听过的软,“别再让我一个人待在楼下看灯了。这次我想让你看着我,听我说完。”
我没挣开。
他拉着我往楼里走,脚步快得几乎踩不稳台阶。雨水顺着他的裤脚滴在楼梯上,一路延伸到四楼尽头的铁门——那是通往天台的出口。
门被他一脚踹开。
狂风夹着雨点砸进来,天台上一片昏暗,只有远处城市灯光映出模糊的轮廓。雷声在头顶炸响,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他湿透的脸。
他松开我的手,转过身把铁门用力关上。咔哒一声,我们被隔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你说一个字。”他背对着我,肩膀剧烈起伏,“只要一个字,我就停下。如果你现在说走,我转身就下楼,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没说话。
他知道我不会说。
他慢慢转过身,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有几滴落在我锁骨上,凉得像针扎。他抬起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一颗、两颗,动作很慢,但坚决。
“你看清楚。”他说。
衬衫滑下来,他脱掉外套,扔在地上。
心口的位置,有一行纹身,深色的墨迹嵌进皮肤,清晰得像刻上去的一样——**Sw1507**。
那是我的外卖工号。
我猛地后退半步,脚跟撞到水泥台边缘。
“这是那天晚上之后去纹的。”他声音发抖,“医生问我纹这个干什么,我说,忘不掉的人,得有个地方放着。”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以为我能装作没事地回到公司,开完会,签完合同,然后晚上回家睡觉?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手机,有没有你的消息。没有。我就开始疼。”
“什么疼?”
“这里。”他一掌拍在胸口,“不是伤口,是记忆。是你煮面时站错方向,是你说热牛奶能治失眠,是你加班回来鞋都没脱就倒在床上的样子。全在这儿,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摇头,“可你当初——”
“我知道!”他突然吼出来,声音被雷声盖住一半,“我知道我说了用支票补偿!我知道我推开你!可那时候我刚恢复记忆,身边全是人告诉我你是谁、我是谁,说这段关系不可能!我怕……我怕我不是阿辞了,你就不会再看我一眼!”
他喘着气,眼眶通红,“所以我试了。我穿回西装,坐回办公室,见客户,参加宴会,让林婉清的香水沾在我衣服上——可你知道吗?每次闻到那股味道,我都想吐。因为那不是你。”
我想到阁楼里那件衬衫上的气味,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后来我发现根本藏不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疼得睡不着,我就开车过来。助理拍的照片,是我自己要求他删的。我不敢让你看见那样的我,像个疯子一样站在雨里看你家的灯。”
又是一道闪电。
这次光亮更久。
我看到他背上那些痕迹——横七竖八的抓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泛着红。它们分布在肩胛之间,像是有人拼命想撕掉什么。
“我想抠掉它。”他低声说,“那段时间,我天天照镜子,看这串数字。我觉得它是耻辱,是失控的证据。我拿刀片刮,用手抓,越弄越深,可就是去不掉。”
“为什么不去医院处理?”
“因为痛才真实。”他抬头看我,“如果连这点痛都受不了,那我对你的感觉算什么?一场梦吗?”
雨越下越大,浇得我睁不开眼。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发僵,可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我面前。
“我不是顾晏辞的时候爱上你。”他说,“但现在,我记得一切,我还是只想做阿辞。只要你点头,我可以不要公司,不要别墅,回到那个十五平米的房子,每天等你下班,给你热牛奶。”
我终于开口:“你明知道……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他抓住我的肩膀,“你怕别人说闲话?怕我哪天又变回去?还是怕你自己动了心,最后还得被伤一次?”
我没有挣脱。
“你要证据是不是?”他忽然松开手,抬手摸向脖子,扯下一条细链子。上面挂着一枚金属牌,刻着同样的号码:Sw1507。
“这个我随身戴着。”他把它塞进我手里,“还有,你上次丢的那把出租屋钥匙,我一直收在钱包最里面的夹层。你煮糊的那口锅,我没让人扔,放在别墅厨房的柜子里。你穿过的工作服,洗过叠好,挂在衣帽间最里面一格。”
我愣住。
“你不信?”他苦笑,“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解释我连续三天买辣味方便面?怎么解释我在便利店站两个小时?怎么解释我现在站在这里,宁愿背被自己抓烂,也不愿意放手?”
我低下头,雨水顺着发丝流进眼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是来告诉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记不记得也好,身份怎样也好,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爱的是你,不是谁该属于哪个世界。”
我抬起头。
闪电再次劈开夜空。
他站在光里,赤着上身,雨水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淌,心口的纹身像烙印一样鲜明。背后的伤痕在电光中一闪而过,像是无声的证词。
“你说句话。”他望着我,眼神像是要烧起来,“骂我也行,打我也行。只要你别再沉默。”
我动了动嘴唇。
风灌进喉咙,让我咳了一下。
然后我说:“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
他一怔。
下一秒,竟笑了出来,笑得肩膀直抖,雨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混进了雨里。
他没擦,只是看着我,声音哑到底:“能。但你得答应我,别再逃了。”
我没回答。
他又靠近一步,额头轻轻抵上我的,呼吸交缠。
“这一次。”他说,“换我追你,换我守着你,换我每天都告诉你——我需要你。”
远处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
我闭上眼,感觉到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覆上我的后背,将我一点点拉进怀里。
他的心跳撞在我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那么重。
那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