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巷口,车门打开,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我刚送完一单回来,手里还捏着签收单,卫衣袖口沾了点油渍。
他没说话,只是朝我伸出手。
我往后退了半步,喉咙发紧。那天在天台淋过的雨好像还在身上,冷得我打颤。他看见我的动作,手指蜷了一下,但没收回。
“不是公司的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我没动。
他左手一直插在西装口袋里,指节微微凸起,像是护着什么。这个姿势我很熟,以前在出租屋,他发烧那晚也是这样坐着,不肯让人碰他,却又不走。
我最终还是上了车。
一路上谁都没开口。窗外的雨时大时小,玻璃上滑下的水痕把路灯拉成一条条断线。我盯着他的手,发现无名指上有个反光的东西。
到了别墅门口,佣人想迎上来,被他一句话打发了:“今天不用你们。”
客厅空得吓人。大理石地面照出我们的影子,一个穿着旧卫衣,一个一身笔挺西装。我们像两个世界的人硬凑在了一起。
他带我往厨房走。
我愣住:“你要做饭?”
他停下脚步,没回头:“嗯。”
橱柜打开,他拿出一包方便面。包装皱巴巴的,是我常吃的牌子。他撕开调料包的动作很慢,像是第一次碰这东西。
炉火点燃,火苗窜得老高,锅底立刻发出“滋”的一声,黑烟冒出来。他慌了一下,赶紧加水,蒸汽扑上来,眼镜片瞬间蒙了层白雾。
我下意识往前一步。
他侧身挡住我:“别烫着。”
那一瞬间,我想起那个把盐当糖放进汤里的阿辞。他端着碗坐到餐桌前,脸有点红:“第一次煮……可能不好吃。”
我坐下,接过碗。
汤是红的,浮着厚厚一层辣油。我抬头看他,眼睛有些发酸。
他知道我喜欢这个味道。可他也记得很清楚,有次我在公司楼下等他取餐,他路过闻到别人吃辣,皱着眉说:“这种味道,只有穷人才会当成享受。”
现在他不仅买了,还亲手煮了。
我尝了一口,咸了,面条有点糊。但我不敢放下筷子。
他低头吃自己的那份,吃得认真。我忽然注意到,我碗里的胡萝卜不见了。
再看他碗里,沉着一堆橙红色的小块。
那是我最讨厌的东西。以前在出租屋,他总是一声不响地帮我挑掉菜里的胡萝卜,自己默默吃完。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吃青菜,他说:“你不要的,我来解决。”
原来他一直记得。
我也记得他恢复记忆那天,站在我家门口,西装一丝不苟,语气冰冷地说:“这种生活让我恶心。”
可现在,他就坐在我对面,吃着烧焦的泡面,手指上戴着那个压扁的易拉罐环。
铝片磨得发亮,边缘圆润,显然是被人长久佩戴、反复摩挲的结果。那是我随手拧下来给他玩的,他还问能不能换啤酒。
如今它戴在这个男人最该戴婚戒的位置。
我看着他耳根泛红的样子,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把碗轻轻推到一边。然后抬起手,看了看那个环,又飞快地垂下眼。
“我知道你不信。”他说,“但我试过了。回到原来的路,按时开会,见客户,签字,应酬。可每次走进电梯,我都想按四楼。”
我没接话。
“那天我去巷子,看到你晾在外面的工作服还在。我就站在下面看了很久。司机问我回不回去,我说不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我不是想证明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装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半碗面,热气已经散了。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桌角,仿佛那里也有一个环。
他起身收拾碗筷,背影挺直,动作却小心翼翼,像怕惊走什么。
洗碗池边传来水流声。他没戴手套,直接用手冲洗油腻的碗。泡沫顺着他手腕滑下去,露出那枚环的一角。
我坐在原位没动。
他擦干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餐桌中央。盒子开着,里面是几张叠好的纸条、一枚旧耳环、一块围巾碎片,还有我的工牌复印件。
标签上写着:**阿辞的世界。**
他没解释,也没看我,只是站在那儿,像是在等什么。
外面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窗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我终于开口:“你还留着这些?”
他转过身,眼神很静:“我没有丢过你给的任何东西。”
我说不出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你可以慢慢看,慢慢想。我不急。”
他的左手垂在身侧,无名指上的环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我站起来,朝门口走。
他没拦我。
走到玄关时,我听见他问:“还能……再来吗?”
我没回头,手搭在门把手上。
“下次煮面,小火一点。”我说。
他站在厨房门口,没再说话。
我拉开门,冷风灌进来。
雨不大,但我没撑伞。
走了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站在门口,身影映在暖黄的灯光里。左手抬起来,摸了摸口袋,确认那个盒子还在。
我转身继续往前走。
巷子尽头有家便利店亮着灯。我走进去,买了一包方便面,又拿了一瓶辣酱。
结账时,店员随口问:“一个人吃?”
我没回答,提着袋子走出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没拿出来看。
风吹起袋角,发出哗啦的响声。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四楼。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我听见屋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哨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