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坤宁宫的管事太监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
“娘娘!娘娘大喜!”管事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激动,“缀霞轩……缀霞轩那边传来消息,慧婕妤娘娘……醒了!”
皇后闻言,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她并未失态起身,只是紧绷了一夜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几分,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醒了就好。”
“是,”管事太监低声补充道,“听闻皇上今早刚下早朝,听闻此讯,便直接过去了。刘院判也说了,人是熬过了鬼门关,只是身子大亏,怕是要好生将养一阵子了。”
皇后微微颔首,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人醒了,这桩案子,便不算是不死不休了。”
她沉吟片刻,对身旁的云舒吩咐道:“你亲自过去一趟,不必进去打扰,只管替本宫传句话。就说让慧婕妤安心静养,什么都不必操心。本宫……与皇上,定会还她一个公道。”
“是,奴婢遵旨。”云舒屈膝退下。
皇后看着云舒离去的背影,眼中那丝如释重负渐渐褪去,重新被一片冰冷的清明所取代。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
气氛却与坤宁宫的冰冷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近乎灼热的亢奋。
大司农陈廷敬,一个年过花甲、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的老臣,此刻正跪在御案前,双手颤抖地捧着那份林知夏亲手绘制的《白叠策》,老泪纵横。
“皇上!皇上啊!”他声音沙哑,激动得浑身发抖,“天佑我大衍!天佑我朝啊!”
他今早被皇帝一道急召宣入宫中,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政事,心中一路忐忑。谁知一进殿,皇帝竟屏退左右,亲自将这么一份……一份足以改写大衍朝国运的“神策”,交到了他手中!
“陈爱卿,先起来说话。”贺凌渊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难掩面上的激动之色,“朕只问你,此策……可行性几成?”
“何止是可行啊,皇上!”陈廷敬颤巍巍地站起身,他指着那图纸上关于“白叠子”耐旱、喜沙土的习性描述,激动地道:“皇上您看,此物若真如这图册所言,那……那简直就是为我朝西北那几片贫瘠的沙土地量身定做的神物啊!”
他作为大司农,掌管天下农桑,太清楚那些边境州府的百姓过得有多苦了。土地贫瘠,雨水稀少,种粟米尚且收成看天,更遑论其他。
“这……这图上所绘的纺车、弹弓之法,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此物真能纺纱织布,其轻软保暖远胜麻葛……皇上!这何止是富民之策,这简直是强军之策啊!”老臣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有了此物,我北地铁骑的将士们,何惧那塞外苦寒!”
君臣二人又就着图册上的细节,在御书房内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从试种的地点、到所需的人手、再到如何从南疆引种,每一个环节都商议得仔仔细细,直到日上三竿,陈廷京才抱着那本《白叠策》,如同捧着圣旨一般,脚步虚浮、却又精神亢奋地退了下去。
待老臣走后,贺凌渊心中的那股兴奋劲儿还未完全褪去,李德福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皇上,您让奴才暗中去查的事,有眉目了,却……也断了。”
“说。”贺凌渊的脸色重新沉了下来。
“奴才遵旨,与皇后娘娘那边的人一道,连夜提审了慎刑司的宫女秋儿和太监小路子。那两人嘴硬得很,任凭怎么上刑,都只一口咬定是自己嫉妒慧婕妤得宠,这才私下联手,与王五做了这桩恶事,绝无旁人指使。”
李德福顿了顿,又道:“奴才又着人去查了王五的底细,就如皇后娘娘那边查到的一样,此人身家清白得过了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至于那晚王五供出的‘承乾宫蒙面太监’,奴才查遍了宫中记录,也未曾发现承乾宫有丢失过那等兰花玉佩的记载。这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贺凌渊听完,只是冷笑了一声。
他知道,这线索,是被人从根上就掐断了。王五一死,便是死无对证。
“好,好手段。”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刺眼的雪地,他声音冰冷地吩咐道:“李德福,你亲自带人,将王五在宫中住过的屋子,给朕一寸一寸地搜!他用过的所有东西,接触过的所有人,都给朕列一张单子出来!朕就不信,他一个大活人,能在这宫里当了八年的差,会连半点蛛丝马迹都留不下!”
“是!”
“另外,”贺凌渊又道,“传旨下去,命各宫主位好生在自己宫里待着,无事不得外出。尤其是晚香居和承乾宫,禁足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告诉皇后,这后宫还需要她来主持大局。明面上的彻查,让她继续去办,务必稳住人心,莫要再让人趁乱生事!”
他这是要将所有人都暂时隔离开,自己来暗中查访,同时也不损皇后的威信。
“喳。”李德福领命而去。
贺凌渊在殿内负手而立,许久,心中的那股烦躁与杀意,才渐渐被另一股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他想起了那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小女人,想起了她呈上来的那份《白叠策》。
他摆了摆手,示意宫人不必跟随,独自一人,换上了一身常服,信步走出了养心殿,朝着缀霞轩的方向而去。
他到缀霞轩时,已是午后。
殿内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香,和淡淡的安神香混合在一起。
“主子刚用了药,睡下了。”顾姑姑见皇上亲自前来,连忙在殿外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贺凌渊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自己放轻了脚步,独自一人走进了内殿。
床上的纱帐并未放下,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林知夏许是刚喝了药,睡得正沉。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剪影。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锦被里,显得那般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贺凌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他默默地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
她可以在君王面前插科打诨,也可以在朝堂大事上,提出足以安邦定国的良策。她看似柔弱得不堪一击,却又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他原以为,他只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能解闷的宠妃。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似乎……远远低估了她。
贺凌渊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颊,手却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滑落到脸颊的一缕碎发,轻轻地掖到了她的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