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婕妤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高热退去,已然苏醒的消息,如同一阵乍暖还寒的冬风,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吹遍了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宫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言辞间充满了后怕与敬畏。她们都道这位慧婕妤当真是命格硬,中了那等传说中的西域奇毒,竟也能被刘院判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更多的人,则是对那晚的雷霆之怒,以及皇上今日的反应心有余悸——尤其是听闻皇上今早刚下早朝,连身上厚重的朝服都未及更换,便行色匆匆地直奔缀霞轩而去——这份毫不掩饰的看重与紧张,让所有人对这位婕妤娘娘在君王心中的分量,又有了全新的、十二分的敬畏与探究。
承乾宫与晚香居内。
尚在禁足中的珍妃与丽婕妤听闻此讯,心思更是各异。
晚香居内,宋嘉禾听闻林知夏醒了的消息,手中的暖炉“哐当”一声掉在了地毯上,滚烫的炭火险些烧着她的裙摆。她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暴怒砸东西,反而脸色煞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死?林知夏……竟然没死?
这个念头让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猛地一松,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刺骨的恐惧。
秋儿还在慎刑司!小路子也咬死了是秋儿指使!巴豆粉的事……确是她授意的,可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失控,竟变成了“霜信”剧毒!她原只是想让林知夏吃个大苦头,坏了恩宠,却不想竟牵扯出了人命官司!
如今林知夏没死,罪名总归轻了些,她该庆幸。可……可秋儿是她的心腹,知道她的谋划!万一……万一慎刑司那边用重刑,秋儿熬不住,将那巴豆粉的实情招了出来……那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秋儿跟了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定不会出卖她的!可……可那毕竟是慎刑司啊!
她越想越怕,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庆幸林知夏命大,还是该恐惧自己那无法预知的命运。
珍妃则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继续闭目养神。她本就没做过那下毒之事,自然不信皇上会查不出真相。林知夏是死是活,于她而言,远没有自己被冤枉和禁足来得重要。她现在所有的心神,都系在了自己那迟迟没有动静的肚子上。
而在这片或明或暗的议论声中,一场围绕着“霜信”之毒的秘密调查,才刚刚拉开帷幕。
坤宁宫内,暖炉烧得极旺。
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手中捻着一串蜜蜡佛珠,闭目沉思。她的掌事姑姑云舒正恭敬地立在一旁,轻声回禀着这连夜查访的初步结果。
“娘娘,李总管那边方才递了消息过来,他亲自带人去查了慎刑司,晚香居宫女秋儿,嘴硬得很,任凭怎么上刑,都一口咬定是自己看不过慧婕妤比自己主子得宠,这才自作主张吩咐小路子去收买王五下巴豆粉,绝无旁人指使。”
皇后闻言,缓缓睁开眼,凤眸中一片冰冷:“自作主张?好一个‘自作主张’。”
云舒叹了口气:“是啊,这说辞,怕是连三岁小儿都骗不过去。但他们二人一口咬死,旁人也无法。只是……奴婢这边查王五的底细,才真是……邪门。”
“哦?”
“回娘娘,”云舒的神色愈发凝重,“奴婢按您的吩咐,派人去查了王五的入宫记录。他今年刚二十出头,十二岁入宫,籍贯上写的是冀州人士,家中遭了水患,父母双亡,这才净身入宫。他入宫后便分去了内务府花房,因他为人机灵,嘴甜会来事,又善于交际,做事也认真,深得花房上一任老管事的喜欢,便收了他做干儿子。这不,老管事一退,他便顺理成章地,在这般年纪就坐上了管事的位置。”
“这有何奇特?”皇后拨动着佛珠。
“奇就奇在……”云舒压低了声音,“他平日里虽与人交好,却无半个至交。奴婢派人去问了他手底下那些共事多年的小太监,竟无一人知道他老家究竟在何处,也从未听他提起过任何一个亲人。奴婢又托了宫外的关系,去他那所谓的‘冀州老家’查探,当地的里正压根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
“一个没有过去,没有家人,没有软肋,却又贪图小利的人……”皇后轻声重复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好啊,这可真是……太干净了。”
云舒闻言,瞬间反应过来,倒抽了一口凉气:“娘娘是说……他这个身份,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他是个死士?”
“若非如此,”皇后放下佛珠,端起茶碗,“你当这宫里是什么地方?一个内务府的管事太监,竟有胆子敢在慎刑司的眼皮子底下自尽?又是什么人,能让他这般忠心,宁死也不肯吐露半分?”
“这……”云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那娘娘,王五这条线既是断了,我们……”
“人死了,线自然就断了。”皇后吹了吹浮沫,“这本就在对方的算计之中。王五不过是个被推到明面上的棋子,用完了,自然就要弃掉。”
“那……那可如何是好?”云舒急道,“难道就任由这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急什么。”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精光,“人死了,可‘毒’还活着。”
她放下茶碗,一字一顿地道:“去查‘霜信’。”
“霜信?”
“没错。”皇后的声音愈发冰冷,“王五的供词漏洞百出,但他有一点,怕是没说谎——那毒,确是‘霜信’。此等西域奇毒,非寻常之物,寻常官宦人家根本不可能弄到。能将此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宫中,又精准地投放到花房,这背后之人的势力,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大。”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死寂的宫殿。
“传本宫懿旨,命太医院即刻清点药库,彻查近十年内,所有贡品药材的清单,尤其是西域诸国进贡的珍稀药材,一笔一笔,都给本宫核对清楚!”
“另外,”她又转向李德福派来候着的小太监,“也劳烦公公替本宫给李总管带句话,请他务必帮忙,暗中查一查,这宫中……还有谁,与西域商队或西北边军,有过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