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着江炎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不知为何,那颗被“李扒皮”三个字吓得慌乱不已的心,却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
第二天,方子衿把江炎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整个寨子都炸了锅。
“啥?让咱们装穷?”
赵勇第一个跳了起来,嗓门大得震天响,“炎哥这是啥意思?咱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凭啥要藏着掖着,还他娘的要装成要饭的?”
“就是啊!咱们现在有粮有肉,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了,为啥要装穷?”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汉子们七嘴八舌,没一个想得通。
方子衿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扯着嗓子喊:“这是江大当家的命令!你们照做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众人虽然满腹牢骚,但对江炎的命令,却没人敢违抗。
于是,黑风寨里,上演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女人们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破衣烂衫换上,还真往自己和孩子脸上抹了锅底灰,一个个看起来面黄肌瘦,像是刚从饥荒里逃出来一样。
汉子们则骂骂咧咧地把一袋袋饱满的粮食,倒进破麻袋里,故意只装个大半满,然后把袋子口扎得松松垮垮。
整个寨子,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凄惨光景。
只有粮仓里,那用崭新麻袋装着的三万斤精选豆子,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在等待检阅的士兵,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江炎背着手,在寨子里巡视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九儿拉着他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不解,小声问:“哥,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啊?九儿不喜欢脸上脏兮兮的。”
江炎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灰,声音放缓了许多。
“九儿乖,这是一场戏。”他看着小丫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咱们演给山下的狼看。等狼走了,哥就带你去山下洗脸,买新衣服,好不好?”
九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江炎站起身,望向山下的方向,眼神幽深。
李扒皮……
老子给你搭好了台子,备好了大礼。
就看你,敢不敢来唱这出戏了!
一连等了三天,山下的李主簿没来,寨子里的汉子们却先憋不住了。
“炎哥,咱这是干啥呢?天天穿得跟要饭的一样,脸上抹得跟个黑炭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寨子闹饥荒了!”
赵勇蹲在江炎门口,一边用手扒拉着碗里那点清汤寡水的野菜粥,一边满嘴的牢骚。
这几天,为了演戏演全套,江炎下令,所有人明面上都不能吃干的,只能喝稀的。
这可把赵勇这帮吃惯了肉、干惯了饭的汉子给馋坏了,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地上的蚂蚁都觉得眉清目秀。
江炎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擦着手里的刀,眼皮都没抬一下。
“急什么?”
“能不急吗!那李扒皮再不来,兄弟们就得先饿死了!”赵勇把碗往地上一搁,声音里全是委屈。
江炎终于抬起头,扫了他一眼:“饿死?粮仓里那九万斤豆子是给你看着玩的?”
“那不是不能吃嘛……”赵勇的声音小了下去。
“忍着。”江炎吐出两个字,又低头专心擦刀,“鱼饵已经撒下去了,就等鱼上钩。要是鱼还没来,你们这帮馋猫先把鱼饵吃了,那才叫笑话。”
赵勇挠了挠头,虽然还是没太想明白,但听江炎这么说,也只能把剩下的牢骚咽回肚子里。
就在这时,山口处负责放哨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带着一股子惊慌。
“炎哥!来了!山下来人了!”
赵勇“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抓起靠在墙边的刀:“他娘的!终于来了!是姓李的那个王八蛋吗?”
“是……是!乖乖!那排场,比县太爷出门都大!”放哨的汉子喘着粗气,脸都吓白了,“一顶四个人抬的绿呢大轿,前后跟着二十多个带刀的衙役,还有十几个推着空板车的家丁!那队伍拉得老长,正慢悠悠地往咱们山口这边来呢!”
这话一出,周围的汉子们脸色都变了。
一个主簿而已,出门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这哪是来验收粮食的,这分明是来抄家的!
“慌什么!”江炎把刀收回鞘中,站直了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人来得越多越好,越多,才越显得咱们这块肉肥。”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冲着院子里喊了一嗓子:“方先生!”
“在!”方子衿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他同样换上了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儒衫,脸上也抹了灰,看起来像个落魄的穷酸秀才。
“按咱们说好的办。”江炎吩咐道,“你带几个机灵点的,去山口迎一下。记住,别太热情,也别太冷淡。就当咱们是见了官府老爷,有点怕,又有点不服气的山野村夫。”
方子衿心领神会,重重点头:“大当家放心!”
说完,他立刻点了几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匆匆往山口去了。
江炎则转身,对着院子里那帮神情各异的兄弟们,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寒气。
“都给老子把戏演足了!”
“待会儿那李扒皮进了寨子,你们该干嘛干嘛,别围着看。但是,一个个都给老子把腰杆挺直了,别像个真的要饭的!咱们是穷,但不是贱骨头!”
“是!”众人齐声应和,那股子被压抑了几天的火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个个眼神都变了。
江炎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赵勇说:“你去,把九儿和八妹看好了,让她们待在屋里,别出来。”
“好嘞!”赵勇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江炎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寨子中央的晒谷场走去。
一刻钟后,方子衿领着一队人,进了寨子。
为首的,是一个被四个轿夫抬着的胖子。
那胖子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肚子大得像怀了八个月的孕,把官服撑得紧绷绷的。他半躺在轿子里,手里把玩着两个油光锃亮的铁胆,一双小眼睛半眯着,从眼缝里透出的光,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他就是县衙主簿,李元。
人送外号,李扒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