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健忘的长老
科林已将银色机械车停在隧道口的平台上，蒸汽阀缓缓吐出最后一缕白烟，车身两侧的齿轮还在微微转动，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长途行驶预热。华伦特勒住马，翻身跳下，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显然对这满是机油味的机械造物有些警惕。他拍了拍马颈，将缰绳递给一旁的马厩侍从，转身走向还站在工坊门口的长老，脚步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长老，临行前还有件事想拜托您。”华伦特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零件——那是半个机械老鼠的齿轮，齿纹细密，边缘打磨得光滑，“我的朋友兰斯特，之前在莱顿市集认识了一位叫卓嘉的金德拉人。他说卓嘉是美卡莱克斯的天才发明家，做的机械零件比北联邦的工匠还精准，还说她在城里还算出名，不知道您是否认识？”
他握着齿轮的手指轻轻摩挲，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兰斯特本来想亲自来拜访，可惜现在北夏战事紧急，他没法离开，便托我问问卓嘉的近况，若是方便，也想请您代为问好。”
“卓嘉？”长老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瞬间亮了，原本严肃的神色化开，嘴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伸手从华伦特手里接过齿轮，指尖轻轻拨动齿纹，“这零件的咬合精度，确实是卓嘉的手艺——她做的小零件，误差从来超不过半毫米。”
长老笑着摇了摇头，将齿轮还给华伦特，语气里满是无奈却又藏不住的疼惜：“这孩子确实是天才，也是真‘出名’，但不是因为发明多厉害，而是每次实验都像在‘拆工坊’。三个月前她做‘啼晨鸟’，想让机械鸟每天清晨报时，结果蒸汽阀没调好，‘砰’的一声炸了，不仅把鸟炸得只剩半只翅膀，还把我工坊房梁上的星象仪震掉了三颗金属星星；上个月试做机械甲虫，齿轮飞出去砸中了城墙上的机械哨塔，望远镜镜头都裂了道缝。”
说到这里，长老忍不住哈哈大笑，声音在平台上回荡：“城里的人都叫她‘破坏者’，还编了句顺口溜——‘卓嘉进工坊，零件飞满房’。不过说归说，没人不佩服她的脑子，她能把‘用星铁做机械翼’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画成图纸，还真能找到材料动手做，这点连我都比不上。”
“原来如此。”华伦特听得忍俊不禁，想象着小个子金德拉人蹲在零件堆里，头顶冒着蒸汽的模样，倒觉得格外鲜活，“那她现在在城里吗？我还想替兰斯特把这个齿轮还给她，顺便说声谢谢——兰斯特说，这齿轮帮他修好了不少工具。”
“不在城里，三天前就出去了。”长老指了指北方黑岩矿洞的方向，那里的山尖还隐在晨雾里，“她说要找‘会发光的星铁’，说那材料轻且坚韧，能改进她的机械翼。走的时候还跟我保证，这次实验肯定‘只冒烟不炸’，结果我估摸着，她现在说不定正对着一堆矿石发愁——星铁藏在矿洞最深处，得凿开三层岩石才能挖到。”
华伦特有些诧异：“您对她的行踪这么清楚？”
“她是我最上心的学生啊。”长老转身指了指工坊墙上挂着的图纸，最显眼的一张画着机械翼的设计图，边角还贴着几张修改备注，“卓嘉十岁来美卡莱克斯，第一次进我工坊就盯着星象仪看了一下午，还指出了仪盘上一个连我都没发现的齿轮咬合误差。后来我教她做机械，她学得比谁都快，想法还特别多，有时候我都得跟着她的思路调整方案。”
得知卓嘉是长老的弟子，华伦特松了口气，又多了几分郑重：“那麻烦您转告她，等我从莱茵帝国求援回来，一定再来美卡莱克斯拜访，也帮兰斯特看看她的机械翼进展。”
“一定一定。”长老挥了挥手，指了指隧道口的机械车，“科林在车里等着呢，隧道里的机械车要按点出发，别错过了——过了中段换乘点，就能换更快的车，傍晚就能到北口。”
华伦特点点头，对着长老深深一揖，转身走向机械车。科林已打开车门，笑着招呼他：“快上车吧，隧道里的荧光矿石可好看了，还能照亮路，不用点灯。”
华伦特坐进车厢，水晶车窗透明得像没有阻碍，他望着站在平台上的长老，挥了挥手，机械车“咔嗒”一声扣上车门，沿着轨道缓缓驶入隧道，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蒸汽痕迹，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长老看着机械车的影子彻底消失，才转身走回工坊。他坐在工作台前，将没调试完的青铜望远镜拉到面前，指尖刚碰到齿轮，却突然皱起眉，伸手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嘴里嘀咕着：“刚才跟华伦特说隧道的事，好像漏了什么……”
工坊里的机械人偶还在自动打磨零件，“叮叮当当”的声响在此刻显得格外嘈杂。长老起身走到墙边的大地图前，手指顺着红色虚线的隧道路线从南往北划——隧道南接美卡莱克斯，北通横断山脉的红杉谷，而红杉谷，是高山矮人的核心领地。他的指尖顿在“红杉谷”三个字上，瞳孔骤缩：“坏了！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三十年前，一群人类商人冒充金德拉人，骗取了高山矮人手里的秘银矿脉地图，导致矮人损失惨重，从此便立下规矩：不允许人类踏入红杉谷半步。去年有个迷路的人类误闯进去，直接被矮人的投石机砸得抱头鼠窜，连靠近橡木堡都做不到。华伦特没有凭证，若是直接闯进去，肯定会被当成入侵者！
长老快步走到隧道口，望着空荡荡的轨道，心里更急了——隧道是联通高山矮人的唯一通道，外面的黑牙山有狼族部落盘踞，还有深不见底的峡谷，绕路至少要多花三天，还不安全，所以华伦特只能走隧道。可机械车一旦驶入中段高速轨道，就会进入封闭路段，中途无法停下，现在追根本来不及。
就在他抓着头发犯愁时，工坊的门突然被“砰”地推开，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闯了进来，伴随着清脆却带着气喘的喊声：“长老！我找到星铁了！淡蓝色的，还会发光，是不是你要的那种！”
长老抬头一看，卓嘉正站在门口，浅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沾着不少黑色矿灰，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大大的黄铜色眼睛亮晶晶的，像刚从矿洞里挖出来的宝石；身上的灰蓝色工装沾满油污，膝盖处磨破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浅色内衬；背上的帆布背包一放下，就滚出几块泛着淡蓝色光泽的星铁，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停下。
“卓嘉？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长老又惊又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没去提纯星铁？”
“提纯哪有这个急！”卓嘉蹲下身，捡起一块星铁献宝似的递过去，“我想着你等着看，就先带了原石回来——对了，我刚才在城门听马厩侍从说，你让一个人类坐机械车进隧道了？是去莱茵帝国求援的吧？”
“就是他！”长老抓过卓嘉的手，将星铁放在一旁，语气急促得有些发颤，“那人类叫华伦特，是兰斯特的朋友，我忘了告诉他隧道尽头是红杉谷，高山矮人排斥人类，他没凭证肯定会被拦着！”
他从脖子上解下一块黑色石质吊坠——吊坠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矮人符文，边缘包着铜边，是三十年前矮人首领送的，凭这个能在红杉谷通行无阻：“你快追他！隧道是唯一的路，外面绕不过去，你踩着飞板走辅助轨道，说不定能在他到红杉谷前追上！”
卓嘉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刚卸下的疲惫又涌了上来，她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嘴里骂骂咧咧：“搞什么啊！我刚在矿洞里爬了三天三夜，回来连口热蒸汽茶都没喝，又要去追人？隧道辅助轨道坑坑洼洼的，飞板容易卡齿轮！”
“就你那飞板能在辅助轨道上跑！”长老急忙掏出一块淡绿色的能量水晶塞进她手里，“这个能续航，你快去——华伦特要是被矮人拦下，耽误了求援，北夏就危险了，兰斯特也会受牵连！”
提到兰斯特，卓嘉的抱怨顿时少了大半。她想起那个用暗影金属碎片换她机械零件的少年，当时少年说“要保护父亲”的眼神，让她印象深刻。卓嘉握紧能量水晶，将吊坠塞进工装口袋，抓起背包甩到背上：“下次再忘事，我就把你工坊的齿轮拆了！”
她边说边往隧道口跑，到了平台上，从背包侧袋里掏出折叠金属飞板——钛合金的板面，下方装着带防滑纹的小轮子，轮子旁的蒸汽喷口还刻着齿轮图案。卓嘉踩着飞板，按下红色按钮，喷口喷出白烟，飞板“嗖”地冲进隧道，沿着右侧的辅助轨道疾驰。
隧道里的荧光矿石映着她的身影，辅助轨道虽不如主轨道平整，却比绕路快太多。卓嘉盯着前方主轨道上残留的蒸汽痕迹，心里默念：华伦特，你可别停，等我追上你！她的飞板越跑越快，风吹得头发向后飘起，口袋里的星铁偶尔碰撞，发出“叮当”的轻响，在空旷的隧道里格外清晰。
而此刻的华伦特，正坐在机械车里，望着窗外掠过的荧光矿石——那些淡蓝色的光带像流动的星河，美得让人心醉。他还不知道，前方的红杉谷藏着一场小危机，更不知道有个风风火火的金德拉人，正踩着飞板，在颠簸的辅助轨道上，为了帮他赶时间，连口气都没歇。
机械车的“咔嗒”声渐渐放缓，车轮碾过轨道接头时的轻微震动也弱了下来。华伦特扒着水晶车窗往前望，隧道内荧光矿石的淡蓝光芒正被前方一片刺眼的自然光取代——那光芒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穿透黑暗，像一扇通往新地域的门。
“到隧道北口了！”科林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他按下驾驶位旁的红色按钮，机械车缓缓停在出口的青铜平台上，车门“咔嗒”一声弹开。华伦特刚迈下车，一股混着松针与雪水气息的风就扑了满脸，瞬间驱散了隧道内残留的机油味，却也让他打了个寒颤——横断山脉的风比北夏边境更冷，刮在裸露的手腕上，像细针轻轻刺着皮肤。
他抬头打量四周，横断山脉的险峻远超想象：两侧的山壁陡峭得几乎垂直，深褐色的岩石上覆盖着茂密的针叶林，墨绿色的树冠层层叠叠，将天空遮得只剩窄窄的一条；远处的山峰顶端积着残雪，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山间悬挂的瀑布顺着岩石往下流，砸在谷底的水潭里，溅起的水花被风卷着，飘到平台上，带着湿冷的凉意。
“你的马已经在那边的马厩了。”科林指着平台左侧的小木屋，“我提前让人通过货运轨道把马运过来的，省得你再回头去取。沿着这条山路走，半天就能到红杉谷，长老说你的通行令能应付一切，放心走就是。”
华伦特点头，顺着科林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黑马正站在马厩门口，看到他就兴奋地刨着蹄子，缰绳上还挂着一袋新鲜的草料——显然是金德拉人特意准备的。他快步走过去，接过缰绳，拍了拍马颈，黑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之前在美卡莱克斯城外的不安早已消散。
“多谢你一路照顾。”华伦特从行囊里掏出一小块压缩肉干，递给科林，“路上吃，补充点体力。”科林笑着接过，塞进工装口袋，又指了指山路：“你快赶路吧，山里天暗得早，尽量在日落前到红杉谷外围。我得赶回去修隧道里的辅助轨道，就不送你了。”
两人简单告别后，科林跳上机械车，朝着隧道内返回——机械车的蒸汽声渐渐被隧道的黑暗吞噬，平台上很快只剩下华伦特和黑马。他翻身上马，调整了一下行囊的位置，确保杰奎琳的介绍信和长老的青铜通行令都在贴身的口袋里。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尽快赶到莱茵帝国的念头，丝毫没多想“红杉谷”背后隐藏的风险，只当那是横断山脉中一个普通的山地聚落。
“驾！”华伦特轻轻一夹马腹，黑马发出一声低嘶，顺着蜿蜒的山路往前疾驰。马蹄踏过铺满松针的路面，溅起细小的碎石与落叶，两侧的针叶林飞快向后倒退，偶尔有受惊的灰雀从枝头飞起，发出清脆的鸣叫，为这寂静的山林添了几分生气。他望着前方越来越窄的山路，心里默默计算着路程：从这里到莱茵帝国边境还有十五天，只要顺利穿过红杉谷，接下来的路就能快上不少，兰斯特和苏迪罗还在北夏等着援军，他不能耽误。
与此同时，隧道内的辅助轨道上，卓嘉正经历着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她的额头上满是汗水，顺着浅金色的碎发往下流，滴在钛合金飞板上，瞬间被高温蒸发成一缕白烟。工装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勒得她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胸口发紧，可她的双手依旧死死抓着飞板边缘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辅助轨道比主轨道粗糙太多，每隔几步就有凸起的金属接头，飞板驶过的时候，轮子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好几次差点把她甩出去，全靠常年摆弄机械练出的平衡感才稳住。
“华伦特肯定还没走远……再快一点……”卓嘉咬着牙，黄铜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主轨道上早已没有机械车的影子，只有尽头那片越来越亮的自然光，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她往前冲。飞板下方的蒸汽喷口已经热得发烫，喷出的白烟比之前淡了些，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能量水晶——水晶的温度也在升高，显然剩余的能量已经不多了。
突然，飞板的左侧喷口“嘶”地一声，喷出的白烟瞬间变浓，速度猛地慢了下来。卓嘉心里一紧，低头一看，喷口的输气管被轨道上的金属碎片划开了一道小口，淡白色的蒸汽正顺着裂口往外漏。“该死！”她低骂一声，却没丝毫犹豫，立刻按下飞板右侧的备用按钮——两个备用喷口瞬间加大了蒸汽输出，飞板的速度重新提了上来，只是车身微微向左倾斜，在辅助轨道上摇摇晃晃地往前冲，像一片被风吹得打旋的叶子。
隧道出口的光亮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隐约看到外面针叶林的绿色树冠。卓嘉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压得更低，减少风阻，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她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扳手，飞快地拧住输气管的裂口，暂时止住了蒸汽泄漏。
当飞板“嗖”地冲出隧道，落在北口的青铜平台上时，卓嘉差点因为惯性摔下去。她踉跄着站稳，第一时间抬头望向山路，却只看到一串新鲜的马蹄印消失在针叶林深处，路面上还残留着黑马踏过的浅坑，坑底的泥土还没完全干透——显然华伦特刚离开没多久。
“还是慢了一步！”卓嘉气得踢了踢旁边的岩石，鞋尖撞上坚硬的石头，疼得她皱了皱眉，却也立刻冷静下来。她快速折叠好飞板，塞进帆布背包，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黑色矮人吊坠——吊坠还在，能量水晶也还有余电。卓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山间的风也更冷了，若是等到天黑，马蹄印会被风吹散，再想追上华伦特就难了。
她不再犹豫，抓起背包甩到背上，顺着马蹄印追了上去。浅金色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飘起，工装口袋里的星铁偶尔碰撞，发出“叮当”的轻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她的脚步很快，像一只灵活的小兽，穿梭在针叶林的间隙中，目光紧紧盯着地面上的马蹄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华伦特闯进红杉谷前追上他，绝不能让他被排斥人类的高山矮人拦下。
而此刻的华伦特，还在山间疾驰。他不知道，前方的红杉谷里，一群手持投石机与战斧的高山矮人早已严阵以待；更不知道，那个刚从矿洞回来、连口热饭都没吃的金德拉人，正踩着他的马蹄印，在险峻的横断山脉里，为了帮他化解危机，拼尽全力追赶。山间的风越来越紧，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相遇，酝酿着一场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