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歌的余音尚未散尽,导航仪自动把航速降到零。
前方出现一座漂浮在真空里的白色建筑——
没有墙,只有一整排弧形的“柜台”,像被谁掰弯的牛奶盒。
柜台编号从 1 排到 999,却空荡得能听见回声。
唯独最尽头,有一扇标着“0”的小窗,亮着暖黄色的灯。
“乳牙邮局到了。”
迷你钟摆晃了晃,指针指向 00:00——
那是孩子的牙第一次松动、却又舍不得摇的那一刻。
三花小猫率先跳上柜台,尾巴扫过“零号”铜铃。
叮——
声音像牛奶滴进玻璃杯,溅起一圈柔白的光。
窗口后面升起一张折叠椅,椅子上坐着一位“柜员”——
她整个人像一张未拆封的蜡纸,脸的位置只有一枚乳牙形的镂空,
背后插着一把旧铜钥匙,钥匙孔正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欢迎寄件,也欢迎取件。”
蜡纸柜员的声音从钥匙孔里漏出来,带着乳牙漏风时的可爱嘶嘶。
她推给温晴们一本薄薄的“乳牙登记簿”,纸页全是空白,
却隐隐透出淡金色的牙印。
黑袍温晴翻开第一页,空白处立刻浮出星鲸刚才投递的那枚乳牙影像——
牙根处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寄件人:星鲸 Λ-09】
【收件人:长大后的“港口女孩”】
【内件:一句迟到的“晚安,路上小心”】
蜡纸柜员在影像上盖了个软绵绵的“已消毒”章,
随后把乳牙影像撕下来,折成一只纸船,
放进柜台后方的“乳牙航道”——
那是一条由亿万颗乳牙铺成的微光河流,
每颗牙都在缓慢旋转,像微型行星。
纸船一落水,便顺着牙流漂远,最终消失在一条细小的星门里。
“该你们了。”蜡纸柜员转向温晴们,
钥匙孔里亮起一点微光,像在眨眼。
“每人只能寄存一颗乳牙,或取走一句被世界遗忘的话。”
医疗温晴低头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极薄的蓝光——
那是她在骨瓷海带回来的最后一声咳嗽,
曾被她误以为是“无用的杂音”。
蓝光在她掌心凝成一颗乳牙大小的冰晶。
她把冰晶递进窗口:
“寄件人:医疗温晴
收件人:所有因咳嗽而失眠的孩子
内件:别怕,只是夜在帮你清嗓子。”
蜡纸柜员在登记簿上“咔哒”盖了一个雪花章,
冰晶被折成一只冰鹤,扑棱棱飞进乳牙航道,
立刻被好几颗发热的乳牙接住,
那些牙原本灰扑扑的,此刻却亮起淡蓝色的小灯。
轮到黑袍温晴时,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衣领上的鲸尾徽章——
那里还留着星鲸最后的体温。
“我没有乳牙,”她低声说,“我只有……一段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道歉。”
她指的是母亲那句“别忘了回家吃饭”,
她回给母亲的“我吃过了”,
其实还有后半句——
“对不起,那天让你把饭热了三遍。”
蜡纸柜员听完,把钥匙孔对准她的喉咙,
轻轻“咔嚓”一声——
像有一把无形的乳牙钳,从她声音里拔下一粒细小的、
带着沙哑尾音的光点。
光点落在登记簿上,自动写成一行字:
【寄件人:黑袍温晴】
【收件人:热过三遍饭的母亲】
【内件:对不起,下次我准时回家】
柜员把光点折成一颗极小的星星,
却没有放进乳牙航道,而是递回给她:
“乳牙邮局规定:
对亲人的道歉,必须由本人亲手交到时间尽头。
邮费:一段你愿意送出的未来记忆。”
黑袍温晴怔了怔,随即取下自己披风上的一粒铜扣——
那是她第一次独立驾驶星舰时,母亲亲手缝的。
铜扣一离手,立刻化作一枚乳牙大小的时光胶囊,
里面封存着她某一次生日吹蜡烛的记忆。
“成交。”
柜员把时光胶囊投进柜台旁的“慢递漏斗”,
漏斗里传来遥远而模糊的欢呼——
仿佛未来的某个生日,母亲提前收到了那句迟到三百年的“我到家了”。
最后轮到小徒弟。
孩子刚掉了第二颗门牙,
正用缺牙的缝隙漏风傻笑。
他把带血的乳牙举过头顶,
乳牙的根部还沾着一点他昨晚偷偷藏起来的糖霜。
蜡纸柜员俯身,用钥匙孔轻轻碰了碰牙根——
血珠瞬间凝成一颗红玻璃珠,
糖霜则化成一行银色的字:
【寄件人:小徒弟】
【收件人:还没长大的自己】
【内件:别害怕长大,糖可以留到明天】
乳牙被折成一只软绵绵的纸飞机,
却没有飞进航道,而是被蜡纸柜员别在小徒弟的衣领上,
当一枚“将来可兑换勇敢”的徽章。
零号柜台灯光熄灭前,
蜡纸柜员把登记簿最后一页撕下,
折成一把比乳牙还小的钥匙,
塞进温晴的手心:
“邮局即将打烊,但零号柜台永远为你们保留。
下次你们若听见宇宙某处传来‘牙齿松了’的声音,
记得用这把钥匙开门——
那里或许有一封新的乳牙,
正等着被你们亲手点亮。”
星舰驶离时,
乳牙邮局像一张被对折的发票,
轻轻消失在真空。
温晴摊开掌心,那把钥匙正发出极轻的“咔哒”声,
像某颗遥远的乳牙,正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悄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