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便有人带头喊道:
“说了那么多,不还是得让我们饿肚子,病原也未找到,让我们怎么相信?”
“就是,就是。”
“连知州大人都开始给话柄了,看来我们是要完蛋了。”
人群又再次沸腾起来,那些带头的壮汉又开始叫嚣:
“人都要饿死了,我们有钱,凭什么不让我们买东西?”
“就是,一家只能分那么点吃的,塞牙缝都不够!”
说着便又往台子上挤,眼看就要抓到钟儒海的衣角,师爷在一旁看的焦急,便挡到他前面道:
“大家莫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还不知道能活几天,有什么好说的,乡亲们,不想饿死就跟我冲上去抢吃的!”
这人话音刚落,人群便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往台子上涌,不出片刻,官兵摆阵就被冲散。
几个带头的人已经冲了上去,眼看便到了钟儒海的跟前。
师爷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都说人在最危机的时候会不顾后果,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他几乎是本能的护在了钟儒海身前,眼看那些人越来越近,虽心生悔意,却没退让一步。
嗵——
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到来,师爷和钟儒海几乎是同一时间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冲在最前面的壮汉,正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满地打滚。
而他的面前,陆小希正持刀而立,冷面对着那些想冲又不敢冲的人。
“官…官差打人了!”
那些人不敢出手,便开始起哄,陆小希扯扯嘴角,冷音道:
“哪个狗眼把我看成官差了?”
“那,那你怎么跟官府的人站在一边,对我们这些良民大打出手。”
“良民?”
陆小希一皱眉。
“我只看到了暴民。”
“你休要血口喷人!”
陆小希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又把目光落到那带头说话的人身上。
“为什么说你是暴民?你一个人要买十袋米,为什么?是你家人口多每顿都要抱着桶吃饭?还是你想让其他买不到米的人去你另起的‘粮庄’花高价购买?”
“你……”
那人眼看被揭穿,躲到人后不再敢露头,后面围观的百姓又纷纷把矛头指向那人,那人只好灰头土脸的带人离去。
“东昌府蒙难,有些人却只想着发国难财,不分是非的人竟对着知州大人大打出手,殊不知真正的敌人正躲在城外笑看这里的一切。”
百姓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嗓门高的男人又道:
“可是这粮食卖的比平时贵三倍,每家每户还限量,真的要活不起了……”
这时钟儒海又走到了前面,当着众人道:
“关于此事,大家请听我解释,由于情况紧急,这几日只能临时从各邻县镇调物资,东西有限数量又不足,所以价格难免偏高一些,不过大家先不要恐慌,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大家请给我点时间,容我再想想办法。”
人群沉默了半晌,不久后有人陆续道:
“钟大人平日待我们不薄,我们该信他一回。”
眼见情况有所好转,台上众人神色慢慢恢复如常,台下簇拥的人也慢慢散开,只有零星几个人仍面带愁容。
“但是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大人总得给我们透个具体日子吧?”
钟儒海沉了口气。
“十天,请各位给我十天,到时无论疫病或民生,本官都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那些人见知州大人已把话说到如此份上,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住了口。
师爷见状立刻道:
“诸位,事情既已解决,就先排好队,挨个领物资。”
事情算是告了段落,然而真正的困难却刚刚开始。
十天时间,着实有些紧,可人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十日实不算少。
见现场的秩序已恢复如常,钟儒海终于空出手来对陆小希致谢,刚刚若不是她,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钟大人快别这么客气,都是我的分内事。”
钟儒海叹气。
“谢大人尚在病中,却让姑娘前来分身相助,下官着实羞愧难当。”
陆小希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蜡黄的人,想到他不过也才四十几岁的年纪,头发却已半白,又想到他刚刚对着众人许下的承诺,心中不禁肃然起敬。
“疫病的源头还未查清,钟大人却只给自己十天的时间,是不是太赶了……若是十天后您没有……”
陆小希不忍再继续说下去,钟儒海却颓然一笑,伸手指向城楼的方向道:
“若是十天后事情没有解决,便只能把我的脑袋割了挂在城楼,也算有个交代。”
见他如此说道,便知他心中已有了沟壑,只不过有些东西,他也在赌。
想到此,陆小希便忍不住焦虑,现在每个出口都被封的死死的,程东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忙完回府时,天色都已见黑,众人回到府上,饿了一整天肚子,却只能喝上一碗稀粥。
南苑那边隐隐能听到些吵闹的声音,许是大小姐在闹脾气,非常时期,就连知州府也没有多余的用度。
全府的人同百姓们同样的吃穿用度,饭菜里连一丝荤腥都找不到。
陆小希刚领了谢陵的晚膳,结果刚进了院门便看到素荷急冲冲的跑出来,神色慌张,见到她便一下子扑了过来。
“姑娘,不好了,大人咳血了。”
唰——
食盒从她手中滑落散了满地,陆小希仿佛不愿相信刚刚听到的话,推开了素荷急忙跑到谢陵床边。
见他双唇苍白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旁边地面上是一摊紫黑色的血迹。
“快去请钟大人和医官来。”
“好。”
素荷慌忙的点头,一向稳重的她也开始慌乱,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房门。
陆小希靠坐在床边轻轻推了推谢陵,眼前人已昏睡过去,连呼吸声也变得极轻,如果不是看胸口处还有轻微的起伏,简直同死掉了一般。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陆小希掀开被角握上他的手,即便屋子里的炭火盆从不间断,他的手还是冰凉如铁,不见一丝温度。
“你这个骗子,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可却一动不动躺在这,你说的话不做数了吗。”
她把脸贴在谢陵手上,泪水顺着冰凉指缝流到床榻,不一会就打湿了一片。
“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这个骗子,大坏蛋。”
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为了这个男人哭了几次。
师父曾说过,不要为男人流泪,更不要找一个总让你哭的男人做伴侣,事到如今,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陆小希脸埋在谢陵手边暗自抽泣,一只冰凉的手却抚上了她的发,她抬头,发现谢陵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再哭下去,我的被褥都要被你打湿了,咳咳……”
陆小希反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眼角还挂着泪珠。
“大人,怎么会这样。”
谢陵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轻轻道:
“对不起,总让你哭,我真是个差劲的男人。”
陆小希狠狠地摇头。
“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你我也不会独活,若是不想我死,你就要好好的活着,听到了没有?”
谢陵扯着干燥的嘴角幽幽道:
“看来我的任务很艰巨啊……咳咳。”
两人谈话间,钟儒海已经带着医官赶来,他也不再顾及礼法,直接推门而入。
“快给大人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