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目光扫向坐在桌旁的钟儒海和师爷,不过一晚的光景,两人却好似苍老了许多。
他的话想必二人也早已想到,而除了自责,竟也想不到其他。
“抱歉,钟大人,如果不是我……”
“大人万不可这样讲,您在不在,这病疫也一样会爆发,只是没想到连累了大人……”
“有钟大人这句话,谢陵也死而无憾了,您放心,就是拼了命,我也会帮东昌府渡过这场浩劫。”
钟儒海与师爷相互对视,最后一同起身拱手说道:
“下官也承诺,就算拼到山穷水尽,也定会护大人周全。”
谢陵微微垂眸,看不出心思,但陆小希却知道他在暗自感动,只是从不会表现出来。
“传话下去,北苑落雁阁即今日起无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除陆姑娘和素荷之外其余人不可靠近御史大人半步,还有,府中有任何人敢泄露大人的消息,休怪老夫无情。”
——
落雁阁成了禁地,除了送饭的仆人外,没有任何人敢靠近,就连钟诺得知谢陵染病后也离的远远的。
为了照顾谢陵,陆小希搬到了落雁阁,素荷负责传递物什与消息。
其余近身事务全由她负责,每日的膳食和汤药也要亲自尝验,东厂探子无处不在,她不敢有一丝松懈。
陆小希看着手中的银针没有变色,才安心端着汤碗坐到床边,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再送至谢陵面前。
谢陵的脸有些微微发烫,不管平时在人前多么刚毅不摧,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也会手足无措。
他把汤碗从陆小希手中接过,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大人,你慢点……”
咳咳……谢陵擦擦嘴。
“不想你那么辛苦。”
“我不累,只要大人平安无事我怎么样都不会累。”
谢陵抚上她的脸。
“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陆小希眼角湿润,摇头道:
“决定去北镇抚司那天起我就没有后悔过。”
好像自从认识谢陵,她变得比以前爱哭了。
“可是我却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早些遇到你。”
陆小希扑到谢陵身上抱着他,脸埋进他的胸襟前,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
“你现在不能离我太近,我会把病过继给你的。”
“我才不怕呢!”
谢陵无可奈何,任由她抱着,鼻涕泪水蹭了一身。
“你应该去帮帮钟大人,他身边需要人手。”
“我走了谁照顾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自会按时吃饭喝药。”
陆小希蹭掉眼泪从他怀里起身,坚持道:
“可是东厂的探子那么多,我怕他们混进来对你不利。”
谢陵无奈。
“难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若轻易被他们得手,我大概可以辞官归乡了。”
陆小希有些着急,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你还病着,让我怎么放心离开。”
“让你出去自然有我的目的,此时外面必然乱作一团,我需要知道情况,钟大人琐事缠身不可能做到及时汇报,所以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陆小希无法反驳,谢陵说的固然重要。
可如今他这个样子,自己又如何狠得下心从这里走出去。
“只有将外面的情况搞清楚,你我才会安全。”
陆小希一顿,半晌后点头道:
“我答应你。”
过去繁华的街道此时已空无一人,平日里见人走过都会热情问候的街坊邻居已不在,此时见到人只会当被成活阎王,躲都来不及。
第一批运送物资进城的人,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物资被整整齐齐的运到知州府,清点一番,这些东西实打实的够全东昌府吃上一整天。
师爷急得一夜之间白了很多头发,钟儒海更是从病疫出现后就基本没有休息过。
如今东西摆在眼前,却反而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跟百姓们讲,唉……”
师爷蹲在物资前,抬头望着天,想起前日城墙下那张张脸。
他们或狰狞或绝望,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吃掉一般。
人啊,总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露出真实的一面,不知道接下来分发物资后,他们又将面对什么。
钟儒海吩咐下去如何分配物资等事宜,忙活到了晌午,院落终于空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老伙计,
钟儒海绕着石路走了两圈,最后在师爷身边坐了下来。
“总要面对的,你说是吧,老夏?”
原本把头埋在双臂间的师爷慢慢抬起头来,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很久都没有整理了,脸色也蜡黄的可怕。
“大人既能安然的坐在卑职身边,想必已有了应对之法?”
钟儒海边笑边摇头。
“人的心千变万化,哪来的什么万全之策。”
师爷揉揉自己那双已经不再清澈的眼睛,又看向半边头发花白的钟儒海,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踏入东昌府时的样子。
那时的钟儒海还没有白发,讲起话来声音亦是中气十足。
最初两年,他干劲十足,有时也会抱怨钟儒海为人太过死板,不够变通,得罪过很多邻城官员。
他以为东昌府不过是自己升迁的一块垫板,不想一做便是十年。
这十年也说不上多称心,可呆在钟儒海身边,逐渐让他理解了两个字,安心。
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钟儒海总能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那个选择,所以这次也不会例外,东昌府有他在,就不会乱。
“去换身干净的衣服,随我一同出去,之后就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师爷的鼻子有些酸涩,应声道:
“好嘞。”
物资被分成四部分,分别拉到东南西北四处繁华街区,统一由官兵把守。
每户人家只得派一人前来采购,听上去合情合理,可真正管理起来可谓难于上青天。
不少居心叵测的人抢在队伍前面想多采购些东西再二道贩卖,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这些人多少都有些背景,周围的人亦是敢怒不敢言。
谁知上头却下了死令,每户只能购买一份物资。
这些人可不乐意了,豪横的堵在前头不走,又招来了许多壮汉把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官兵们疏散不了,又不能向百姓出手,便只能死死的护着物资。
钟儒海赶到时,有的人已经跳上放货物的台子上闹事。
有个官兵看不下去出手推了那人一下,谁知那人向后一倒便摔在地上,脑门磕破了皮,坐在地上叫喊着官兵打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与官兵们叫嚣起来。
场面失去控制,等到钟儒海出现时,喧闹声才减少了一些,大家的目光又聚集到他们的父母官身上。
钟儒海派人将那位推了人的官兵保护了起来,自己走到台子上拱手作揖,对着全体百姓鞠了一躬,沉声说道:
“乡亲们,东昌府遭此劫难,本官愧对诸位,此时城门被封禁,使大家被困在城里,就连基本的物资也成了问题,本官更是彻夜难安,可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大家的吃穿用度本官自会安排,关于疫病,医官们也还在努力,相信不出些时日就会查出病因,请给本官些时间,本官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