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月的心瞬间被这纯粹的喜悦和孺慕填满,白日里面对朝臣时的威仪尽数化作了春水般的温柔。她蹲下身,张开双臂,将两个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子一同搂进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他们细嫩的脸颊。
“是,外公外婆最厉害了,”她笑着,声音里满是纵容,“把那些不听话、总想跑到我们家门口捣乱的坏蛋,狠狠教训了一顿。”
“那外公外婆什么时候回家呀?”霜儿搂着母亲的脖子,小脸贴上去蹭了蹭,带着点撒娇的鼻音,“霜儿想外公的大胡子啦!扎扎的,痒痒的!”
泉儿也立刻附和:“泉儿也想!还想看外婆用针扎布老虎!外婆扎的老虎眼睛最亮了!”他指的是李氏精湛的女红,绣出的猛虎栩栩如生。
夏紫月抱着他们走到临窗的暖炕边坐下,将两个小家伙安置在自己身侧,一手揽着一个。她拿起炕几上一只小小的布老虎——那正是李氏离京前给泉儿绣的,针脚细密,虎目炯炯有神。
“外公外婆啊,”她捏了捏布老虎的耳朵,目光望向窗外北方遥远的天际,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念和更深沉的笃定,“他们还在边关呢。就像最厉害的猎手,把那些被打疼、打怕了的坏蛋赶跑之后,还要守在林子外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藏着坏心思的野兽想偷偷溜进来。”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也更坚定,“等他们确认,再没有野兽敢来我们家门口撒野了,就会骑着最快的大马,风风光光地回家来,给我们霜儿泉儿带边关最好玩的皮球,最甜的奶疙瘩!”
“真的吗?”霜儿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星辰。
“嗯!”泉儿用力点头,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外公外婆是最厉害的猎手!比大森林里所有的老虎豹子都厉害!”
看着儿女眼中重新燃起的期待和安心,夏紫月心中那根因父母远在边关而始终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她知道,有父亲那柄百战不摧的玄铁重剑,有母亲那能安抚三军、也能运筹帷幄的智慧,黑水河畔的捷报,绝不会是终点。那对令人头疼又无比强悍的父母,正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为女儿坐镇的这万里河山,筑起一道最坚实的屏障。
肖景容处理完前朝事务回到坤宁宫时,夜色已深。暖阁内只留了几盏柔和的宫灯,夏紫月正独自坐在灯下,手中摩挲着那块温润的萤石,面前摊开着几张绘制着复杂符号与矿脉走向的图纸——那是她构思中的矿物司核心架构与勘探章程。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夏紫月抬起头。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卸去了白日的威仪,显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思虑。
“还在想岳父岳母的事?”肖景容走过去,很自然地在她身侧的锦墩上坐下,伸手轻轻按在她微蹙的眉心上,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夏紫月闭上眼,享受了片刻丈夫指端传来的温热与力量,才轻轻“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萤石放到图纸上。“驿卒只带了捷报和军情简述,爹娘……未曾附家书。”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肖景容的手顿了顿,随即更加温柔地抚平她眉心的褶皱。“黑水河初定,北漠王庭遭此重创,内部必生龃龉。岳父岳母此刻坐镇边关,正是稳定军心、震慑宵小、并观察北漠动向的最佳时机。”他的分析冷静而透彻,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精准判断,“家书……许是怕途中延误军情,亦或是……不想让你分心。”
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也深知那对岳父母对女儿深沉如海却从不宣之于口的爱。他们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用敌人的尸骸和边关的安宁,来传递无声的守护。
夏紫月睁开眼,看向肖景容。灯下,他俊朗的眉眼间带着安抚人心的沉稳力量。她反手握住他放在自己眉心的手,指尖微凉。“我知道。”她低声道,带着叹息般的了然,“他们向来如此。把最重的担子扛走,把最安稳的后方留给我。” 她想起幼时父亲教她拉弓,手被磨破也绝不许她喊疼;想起母亲在她第一次随父出征前,连夜为她缝制护身软甲,针脚细密得惊人,自己却熬红了眼……那些深埋于岁月尘埃下的点滴,此刻无比清晰地浮上心头。
“所以,”肖景容回握住她的手,力道坚定,唇角勾起一抹与夏紫月白日里在金銮殿上如出一辙的、带着点无奈纵容的笑意,“我们更不能辜负这份心意。朝堂稳固,新政推行,北境粮秣军械源源不断,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他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锋芒,“有我们在,翻不起浪。”
夏紫月凝视着丈夫眼中与自己心意相通的锐意与守护,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她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那枚在灯光下流转着内蕴光华的萤石和摊开的图纸上。
“你说得对。”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与力量,“明日,矿物司的章程必须尽快敲定下发。北漠这次吃了大亏,其境内盛产硝石、硫磺之地,难保不会成为他们下一步铤而走险的目标,或是他国觊觎的肥肉。我们需要自己的眼睛,看得更深,握得更紧。” 她纤细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图纸上标注着“特殊矿物管控”的那一栏。
肖景容看着她灯下专注的侧脸,那被柔和光晕勾勒出的轮廓,既有帝王的睿智果决,亦有不输于任何名将的敏锐与远见。他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暖意,低声道:“好。我陪你。”
窗外,宫苑深深,万籁俱寂。坤宁宫东暖阁的灯火,却久久未熄。那灯火映照着案头逐渐完善的矿物司章程,也映照着大楚女帝沉静而坚毅的眉眼。
千里之外,黑水河要塞的烽火台在寒夜中沉默矗立。关墙之外,战场尚未及彻底清理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要塞内,中军大帐的烛火同样明亮。一身普通将领铠甲的夏振邦,正就着烛光,仔细擦拭着那把陪伴他半生、饮血无数的玄铁重剑。剑身上的血槽里,暗红的痕迹已凝固。他动作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摊在粗糙木案上的北漠边境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几处关隘和矿脉标记上。
屏风后,李氏正将一束密信凑近烛火。信笺一角,一个极淡的、用特殊药水绘制的家族暗记在火焰烘烤下缓缓显现出几道清晰的折线——正是“目标锁定,掌控在手”之意。她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了然的弧度,将信笺仔细折好,纳入贴身暗袋。随即拿起针线,就着灯光,继续缝补一件小兵破损的棉甲,针脚细密而匀称,神情安宁,仿佛白日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从未发生。
帐外,夜风掠过空旷的戈壁,发出呜呜的呼啸。更远处,北漠王庭的金帐内,压抑的争吵与摔砸器物的碎裂声隐隐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