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月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东跨院那座曾经堆满冰冷兵刃、弥漫着铁锈气息的库房,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被色彩斑斓的秋千木马彻底填满的模样。这暖融融的人间烟火,这水晶般剔透的稚子欢颜,正是她穿越时空,以现代之智在这古老王朝的旋涡中奋力搏杀、执掌乾坤,所要倾尽全力守护的、最珍贵的“国本”。
“好。”她应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浩瀚的星河。明日,等待她的依旧是千头万绪:北境的阴云尚未驱散,朝堂之下暗流或许仍在涌动,新钢锻造的进度、军械换装的推进、矿物司的草创与章程……桩桩件件,皆是沉甸甸的责任。
但此刻,她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男人的妻子。她微微调整了一下怀中女儿的位置,让她依偎得更舒服些。
夜风穿过敞轩,裹挟着清幽的荷香,温柔地拂过面颊。坤宁宫的灯火,在这深沉的宫苑夜色中,如同最温暖的灯塔,静静地亮着。
翌日,紫辰殿。
金砖墁地,玉柱擎天,肃穆的朝堂之上,女帝夏紫月端坐于丹陛之上的九龙金椅,冕旒垂下的玉藻轻轻晃动,遮不住她沉静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阶下,文武百官按班肃立,鹖冠博带,气氛庄重。
太傅周文渊手持玉笏,正条理清晰地禀奏着新钢冶炼的进展:“……陛下,军器监所呈新钢样件,经反复锻打淬火,其锋锐、坚韧皆远超旧制,若能量产配于北境将士,必能如虎添翼……”
他的话音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殿门处,一名身背插着三根染血雉羽令旗的驿卒,在两名金甲禁卫的搀扶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金阶之下,嘶哑的喉咙里迸出惊雷般的急报:
“八百里加急!北漠王庭撕毁和议!集结精骑五千,突袭我黑水河要塞!”
殿中嗡然一片,群臣色变。北漠凶悍,边关烽火再起,绝非吉兆!
驿卒喘息未定,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变调:“然……然幸得苍天庇佑!镇国公夏老将军与夫人李氏,竟……竟现身边关!亲率要塞守军并沿途召集之青壮义兵,依托新筑之棱堡工事,以寡敌众,浴血奋战!激战三日,阵斩敌酋‘秃鹫’哈鲁图,全歼来犯之敌三千余!黑水河大捷!”
“镇国公夫妇?!”
“夏老将军和长乐夫人?他们何时去的边关?”
“这……这简直是神兵天降啊!”
惊愕与狂喜瞬间席卷了整个紫辰殿,方才的凝重压抑被这石破天惊的捷报冲得七零八落。老臣们激动得胡须乱颤,武将们更是面露狂喜与难以置信的钦佩。失踪多时的镇国公夫妇,竟在帝国最需要的时刻,如定海神针般出现在最凶险的边关,还打出了如此辉煌的战果!这简直是传奇!
然而,丹陛之上,夏紫月的神情却并未如群臣般狂喜。她那双沉静的眸子,在冕旒玉藻后锐利地眯起。她微微抬手,侍立一旁的内侍总管立刻会意,疾步下阶,从几乎脱力的驿卒手中接过那份染着风尘与硝烟气息的军报,恭敬地捧至御前。
夏紫月展开那份用火漆封口的军报,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上面由边关主将亲笔书写、报捷的激昂文字。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军报末尾,一个看似无意滴落的墨点旁,用极细的笔锋勾勒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几道短促折线——那是幼时父亲夏振邦教她辨认猎物踪迹时,用来表示“目标已锁定,一切尽在掌控”的家族暗记!
一丝了然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冷笑,倏然掠过夏紫月紧抿的唇角。她合上军报,清越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大殿:
“什么北漠精骑?什么险死还生?”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下方因她话语而瞬间寂静下来的群臣,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调侃的笃定,“分明是朕的父亲母亲,在边关待得手痒,拿那帮不知死活的北漠人练手了!”
“呃?!”
“练……练手?!”
朝堂之上,刚刚升腾起的狂喜和敬畏瞬间凝固,随即转化为一片更加剧烈的哗然和难以置信的抽气声。拿凶悍的北漠铁骑练手?全歼三千人只为活动筋骨?这……这简直比捷报本身更令人震撼!女帝陛下这论断,是气魄冲天,还是……太过了解她那对彪悍的父母?
肖景容立于文臣榜首,闻言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随即又强自压下。他太清楚自家岳父岳母的脾性了,也深知妻子绝不会无的放矢。看来,这两位“久不露面”的长辈,在边关的日子过得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彩纷呈”。
周文渊太傅的脸也抽搐了一下,胡子抖了抖,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带着深深的敬佩:“陛下明鉴……臣,臣竟无言以对……” 这论断虽惊世骇俗,但细思……竟莫名地合理!夏老将军的用兵,长乐夫人的智计,加上边关那几座陛下力排众议、坚令构筑、形制古怪却防御力惊人的“棱堡”……除了夏家这两位煞神,谁还能打出如此“凶残”又高效的胜仗?
散朝的钟磬余音尚在紫辰殿高大的梁柱间萦绕,夏紫月已乘着肩舆回到了坤宁宫。刚踏入东暖阁的门槛,两个小小的身影就像归巢的雀鸟般扑了过来。
“母皇!母皇!”霜儿的声音又甜又脆,粉色的裙摆像朵小花般旋开,“外公外婆打大胜仗啦!是不是把坏蛋都打跑啦?”她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崇拜。
旁边的泉儿则用力点着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努力模仿着大人的严肃:“嗯!驿卒叔叔说,外公好厉害!把北漠的坏头头都砍了!”他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个挥砍的动作,小脸绷得紧紧的,试图营造出沙场悍将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