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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睁开眼,后脑勺一阵钝痛。

视线里是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房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霉味、陈年油烟味,还有点儿……马粪的清新?

这他妈绝对不是我家那个月租三千五、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

我最后一个记忆是在公司通宵改那个该死的支付系统bug,键盘上敲下最后一行代码,眼前一黑,就栽那儿了。

操,该不是过劳死,穿越了吧?

这地方看着……挺复古啊。

“醒咧醒咧!展堂,快来看,这人醒咧!”一个带着浓重陕西口音的女高音炸响在我耳边。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跟散了架一样。

扭头一看,嚯,一个穿着古装、风韵犹存的妇人正凑近了瞅我,眼睛瞪得溜圆。

她旁边蹿过来一个精瘦小伙儿,眼神机警,动作利索,一把扶住我。

“掌柜的,您小点儿声,再把人吓背过气去。”那小伙儿冲我咧咧嘴,“哥们儿,咋整的?从天而降啊?差点砸穿我们客栈的屋顶。”

我舔了舔干得发裂的嘴唇,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这……这是哪儿?”

“七侠镇,同福客栈。”那妇人接过话头,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额是这儿滴掌柜,佟湘玉。你从房顶上掉下来,差点把额们大堂滴桌子砸穿。额滴神呀,真是飞来横祸……不是,飞来横客。”

同福客栈?佟湘玉?展堂?我靠!这不是《武林外传》吗?

我他妈穿越到情景喜剧里了?

我一个写代码的,天天跟逻辑和bug打交道,现在跟我玩这个?

这比处理生产环境崩溃还让人头皮发麻。

“我……我是个路过的,不小心摔下来了。”我编了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试图蒙混过关。

总不能说我是从二十一世纪被bug传送过来的吧。

佟湘玉上下打量我,那眼神跟扫描仪似的:“路过?从房顶上路过?你这路数挺别致啊。展堂,你看这人……”

那个叫展堂的伙计——哦,白展堂——凑近了闻了闻,眉头皱起:“掌柜的,身上没兵器,也没内力波动。就是这身衣裳怪模怪样的,料子没见过。哥们儿,混哪条道上的?”

我低头一看,自己还穿着那件印着“hello world”和咖啡渍的旧t恤,牛仔裤膝盖都磨白了。

跟周围环境一比,确实像个异类。

“我……我是个算……呃,写账本的。”差点脱口而出“程序员”,赶紧改口,这年头估计没这职业。

“写账本的?”佟湘玉眼睛一亮,“哎呦,这可是人才!老白,快去叫秀才过来,看看同行!”

白展堂应了一声,却没动地方,还是狐疑地看着我。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点迂腐的年轻男人小跑过来,手里还攥着本书。

“掌柜的,您叫我?何事惊慌?”他眨了眨眼睛,看向我,“这位是?”

“新来的,说是写账本的。吕秀才,你俩交流交流。”佟湘玉热情地介绍,“这是吕轻侯,我们这儿的前台,学问大着哩。”

吕秀才冲我拱拱手,文绉绉地:“oh, wele! thy attire is most peculiar! 兄台也是读圣贤书的?”

我他妈读的是《代码大全》和《人月神话》。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略懂,略懂。”

“太好了!”佟湘玉一拍大腿,“我们这儿正缺个账房先生帮手哩!秀才一个人忙不过来,算盘珠子都快拨出火星子咧!你要不先留下帮帮忙?管吃管住!”

我心想,我这处境,跟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差不多,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

这地方虽然诡异,但看起来没什么即时生命危险。

“那……那就多谢掌柜的收留了。”我哑着嗓子答应下来。

操,这就成古代打工人了?

“额就知道是个人才!”佟湘玉喜笑颜开,“小郭!芙蓉!快给这位……对了,你叫啥名啊?”

“我姓程,程序……程续缘。”差点又把老本行秃噜出来。

“程续缘?好名字!”佟湘玉转头朝后院喊,“小郭!给程先生弄点吃的来!再收拾间客房!”

一个穿着利落、眉眼带着几分英气的姑娘端着个碗跑了进来,好奇地瞅了我一眼:“来啦来啦!哟,醒啦?你这人挺经摔啊。”

她把碗往我面前一递,“喏,趁热吃。”

我接过碗,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碟咸菜。

饿极了,也顾不上那么多,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干,噎得我直翻白眼。

“慢点吃慢点吃,”白展堂给我倒了碗水,“又没人跟你抢。哥们儿,你这吃相,跟三天没吃饭似的。”

我灌下半碗水,才顺过气。

“谢谢……老白?”我试着用他们的称呼。

白展堂摆摆手:“客气啥,都是打工人……不是,都是江湖儿女。对了,你刚才说你从哪儿来的?”

我含糊道:“很远的地方,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吕秀才突然开口,眼神里闪烁着求知欲:“程兄,观你形貌谈吐,似乎并非中土人士?莫非来自西域?或是更遥远的欧罗巴洲?你对微积分可有研究?”

我差点被馒头噎死第二回。

微积分?我跟它唯一的交集就是大学挂过科。

“这个……略懂,略懂皮毛。”我赶紧打住,生怕他再问出什么黎曼几何或者相对论。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进来,手里拿着个糖人。

“嫂子嫂子!我回来啦!咦,有生人?”她好奇地凑到我面前,歪着头看我,“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个?”

佟湘玉拉过小姑娘:“小贝,别没大没小的。这是程先生,暂时在咱们这儿帮忙。程先生,这是额小姑子,莫小贝。”

莫小贝舔了口糖人,大眼睛忽闪忽闪:“程先生?你会武功吗?能教我两招不?我现在可是五岳盟主!”

她挺了挺小胸脯,一脸得意。

五岳盟主?就这小丫头片子?

我嘴角抽了抽,这剧情我好像有点印象,但又对不上号。

只能干笑:“不会武功,我就是个写账本的。”

莫小贝顿时失了兴趣:“哦,没劲。小郭姐姐,陪我出去玩!”

她拉着刚进来的郭芙蓉就往外跑。

郭芙蓉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回头冲我喊:“程先生你先歇着啊!等我回来给你展示一下我的惊涛掌!”

我看着这一屋子活宝,感觉像误入了一个大型沉浸式话剧现场,而且剧本还是即兴发挥的。

我一个天天面对冰冷屏幕和逻辑电路的程序员,哪见过这阵仗?

太阳穴突突直跳。

佟湘玉倒是很满意:“续缘啊,你先歇着,等好些了就让秀才带你熟悉熟悉账目。展堂,去给程先生收拾下三楼那间空房。”

白展堂应声去了。

吕秀才则一脸兴奋地坐到我旁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知识体系”,从四书五经到一些听起来极其不靠谱的“科学猜想”。

我一边机械地点头,一边心里哀嚎:老天爷,我宁愿回去debug那个该死的支付接口,也不想在这儿听一个古代人给我科普他想象中的世界运行规律。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开始了在同福客栈的“新生活”。

我的主要工作是帮吕秀才整理账本。

看着那厚厚的、用毛笔字记录的流水账,我一个头两个大。

这效率,还不如我用Excel拉个透视表。

我尝试着跟吕秀才解释一下复式记账法,他听得云里雾里,最后来了一句:“程兄所言,莫非暗合《九章算术》之精妙?然,商铺小本经营,无需如此繁复。”

得,对牛弹琴。

我放弃了,老老实实帮他核对数字。

这工作枯燥得让人发指,但至少不用打打杀杀。

就是耳朵受不了,吕秀才一有空就跟我讨论哲学和“格物致知”,好几次我差点听着听着睡过去。

客栈里的人倒是各有特色。

佟湘玉精打细算,但心眼不坏;白展堂手脚麻利,有点油滑,但确实如资料所说,没见他有偷摸的举动,反而特别警惕外人;郭芙蓉风风火火,有点虎了吧唧的;莫小贝人小鬼大;还有个叫祝无双的姑娘,温温柔柔的,干活勤快,叫我“程大哥”;厨子李大嘴整天琢磨他的新菜,偶尔端出来一些看起来极其可疑的料理逼着我们尝。

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们对我这个“天外来客”始终保持着好奇。

尤其是我那件t恤和偶尔冒出的现代词汇,总能引来一番追问。

有一次,我看着白展堂用一套复杂的手法擦桌子,速度快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效率,要是用到自动化脚本上……”

白展堂耳朵尖,立刻凑过来:“程兄弟,你说啥自动化?啥脚本?”

我赶紧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一种……干活快的法子。”

白展堂将信将疑:“干活快?能有我的葵花点穴手快?”

他手指虚点几下,带起一阵风。

我缩了缩脖子:“比不了比不了。”

还有一次,我跟吕秀才抱怨账目太乱,随口说了句:“要是能连上网,搞个云端同步就好了。”

吕秀才眼睛放光:“网?云端?程兄,此乃何物?莫非是仙界法宝?可同步阴阳,沟通天地?”

我只好胡诌:“就是一种……很大的渔网,能捞到很多信息……云嘛,就是看得远的意思。”

说得我自己都想抽自己。

最大的挑战来自莫小贝。

这小丫头片子古灵精怪,总缠着我讲外面的故事。

我哪敢乱讲,只能把看过的电影小说改编一下,什么《泰坦尼克号》改成《巨轮沉没记》,《哈利波特》改成《少年魔法师》。

她听得津津有味,但每次听完都眨着大眼睛问:“程大哥,你说的那个能载人在天上飞的铁鸟,我们这儿怎么没有?你是不是骗我?”

我冷汗直流,只能搪塞:“那是海外番邦的东西,很远很远。”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像个bug一样嵌在这个看似和谐的代码世界里,拼命隐藏自己的异常属性,生怕被系统当病毒给清理了。

我甚至开始习惯这种没有deadline、没有产品经理催命的生活。

虽然原始,但没那么大压力。

直到那天下午,客栈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彻底打破了我勉强维持的平静。

那天天气有点闷热,客栈没什么客人。

佟湘玉在柜台后面打盹,白展堂擦着已经锃光瓦亮的桌子,吕秀才在啃一本厚厚的书,郭芙蓉和莫小贝在角落玩翻绳,祝无双在安静地绣花,李大嘴在厨房叮叮当当。

我则对着一本账册发呆,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个月的流水折合成人民币大概是多少。

操,职业病又犯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褂子、摇着折扇、满脸精明相的中年男人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

白展堂立刻迎上去,脸上堆起职业笑容:“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那男人用扇子掩着口鼻,嫌恶地扫了一眼大堂:“哼,就这么个破地方?听说你们这儿厨子手艺还行,给爷整几个拿手菜。”

说完,大剌剌地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佟湘玉也醒了,赶紧过来招呼:“这位爷,您想吃点啥?我们这有……”

“少废话!”男人不耐烦地打断,“挑你们最贵的上!速度快点,爷吃完还有事。”

“好嘞好嘞,您稍等!”佟湘玉朝后院喊,“大嘴!来大活了,做几个硬菜!”

后厨传来李大嘴瓮声瓮气的回应:“知道咧!”

男人等菜的时候,那双三角眼就没闲着,四处打量,最后落在了柜台后面那堆账本上,又瞟了瞟正在看书的吕秀才和我。

他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菜很快上来了,男人尝了几口,倒是没挑毛病,吃得挺香。

吃完后,他抹抹嘴,打了个响指。

一个随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

佟湘玉眼睛一亮,正要过去结账。

那男人却用扇子压住了钱袋,慢悠悠地道:“掌柜的,饭钱好说。不过,爷最近手头紧,这顿饭钱,先记账上。”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记……记账?这位爷,我们这小本生意,概不赊账的……”

“嗯?”男人脸色一沉,两个随从往前站了一步,气势汹汹。

“怎么?怕爷给不起钱?告诉你,爷姓钱,名满仓,城里‘丰瑞’钱庄就是爷开的!还能欠你这点饭钱不成?”

佟湘玉吓得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钱爷,不是不信您,实在是客栈规矩……”

钱满仓啪地一拍桌子,碗碟乱跳:“规矩?在这七侠镇,爷的话就是规矩!我说记账就记账!再啰嗦,信不信爷把你这破店给拆了!”

白展堂赶紧上前打圆场:“钱爷息怒,钱爷息怒!我们掌柜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账目……”

他为难地看了看账本。

钱满仓冷哼一声:“账目怎么了?怕爷糊弄你们?行啊,把你们的账本拿来,爷亲自记上一笔,总行了吧?”

吕秀才不干了,抱着账本像护着宝贝:“此乃客栈机密,岂可轻易示人?”

钱满仓使了个眼色,一个随从上前就要抢账本。

吕秀才吓得往后一缩,账本掉在地上,散落开来。

“你们干什么!”郭芙蓉看不下去了,撸袖子就要上前,被白展堂死死拉住。

“芙妹别冲动!”

场面一时混乱。

我站在角落,心脏砰砰直跳。

这不明摆着是吃霸王餐还要耍横吗?

我这暴脾气有点压不住了。

虽然我是个战五渣的程序员,但基本的正义感还是有的。

钱满仓得意地捡起一页账本,瞥了一眼,嗤笑道:“哼,什么乱七八糟的记账?漏洞百出!就这水平,还敢开店?”

吕秀才脸涨得通红:“你……你休得污蔑!此乃标准账法!”

“标准?”钱满仓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爷今天教教你们什么叫标准!拿笔来!”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佟湘玉都快急哭了。

就在这时,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潜意识里那个优化系统的毛病犯了,也许是实在看不下去这厮的嚣张嘴脸,我往前走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钱老板,何必动怒呢。记账而已,很简单的事情。”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我。

钱满仓眯起眼打量我:“你又是哪根葱?”

佟湘玉赶紧说:“这是我们家新来的账房先生,程先生。”

我走到柜台前,捡起那本被摔散的账本,拍了拍灰。

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我从怀里摸出一小段平时用来打草稿的木炭笔(我自己削的),又找了一张废纸。

“钱老板欠的饭钱是多少?”我平静地问佟湘玉。

佟湘玉下意识地回答:“三……三钱银子。”

我点点头,在纸上飞快地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格,写上日期、事项、收入、支出、余额。

然后在支出栏写下“三钱”,快速心算了一下之前的余额,填上新的数字。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我把那张纸递给钱满仓:“钱老板,请看,这样记可清楚?您过目无误的话,签个字……嗯,画个押也行。”

钱满仓接过去,狐疑地看着那张纸。

上面的表格清晰,数字工整,关系一目了然。

他脸上的嚣张气焰顿时卡壳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大概从来没看过这么直观的账目记录。

吕秀才也凑过去看,眼睛越瞪越大:“妙啊!程兄!此表格纵横分明,收支了然,远胜我那流水记述之法!此乃何术?”

我心里嘀咕,这叫复式记账法简化版,老祖宗的东西,只不过你们这儿还没普及开而已。

嘴上却说:“一点小技巧,登不得大雅之堂。钱老板,觉得如何?”

钱满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大概以为我们会被他唬住,或者用那种他看不上的混乱账本跟他扯皮,没想到我来了这么一手。

他那套耍横的伎俩在这张清晰无比的账目表面前,有点使不出来了。

周围食客和其他伙计也都好奇地看着这边,指指点点。

“你……你小子……”钱满仓憋了半天,把纸揉成一团,扔回给我,“算你狠!今天爷认栽!”

他悻悻地对随从挥挥手,“我们走!”

看着那家伙灰溜溜的背影,客栈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各种声音。

“额滴神呀!”佟湘玉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续缘!你可立了大功咧!刚才可吓死额咧!”

白展堂冲我竖起大拇指:“程兄弟,可以啊!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那张纸往那一递,那姓钱的屁都放不出来了!”

郭芙蓉兴奋地拍了我后背一下,差点把我拍趴下:“行啊程先生!深藏不露!比秀才那套管用多了!”

吕秀才则抓着那张我画的表格,如获至宝,嘴里念念有词:“妙极!妙极!分类汇总,一目了然!程兄大才!可否为小弟细细讲解一番?”

莫小贝也蹦过来:“程大哥,你真厉害!那个坏蛋脸都绿了!”

连祝无双都投来钦佩的目光:“程大哥,你真能干。”

李大嘴从厨房探出头:“咋的了?吵吵把火的?坏蛋呢?让我一勺子抡跑了他!”

我看着这一张张兴奋的脸,心里却有点发虚。

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用了点现代人最基本的财务知识而已。

这在他们看来,好像成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这种降维打击,让我觉得有点胜之不武,甚至有点……欺负古人?

但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又让我心里有点暗爽。

操,原来装逼的感觉这么爽?难怪产品经理那么喜欢指手画脚。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次强行“debug”世俗纠纷,虽然暂时解决了问题,却把我这个“异常进程”更彻底地暴露在了这个世界的“系统监视”之下。

麻烦,才刚刚开始。

自从那次“账本事件”后,我在客栈的地位似乎微妙地提升了。

佟湘玉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倚重,吕秀才简直把我当成了学术偶像,整天缠着我问东问西。

白展堂和郭芙蓉他们也对我更热情了些。

连莫小贝让我讲故事时,都多了几分崇拜。

但我却越来越不安。

我他妈只是个程序员,不是会计,更不是来改造古代商业模式的。

每次我不得已用一点现代知识解决问题,都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和追问。

我怕哪天说漏嘴,或者被哪个有心人盯上。

吕秀才对我那张表格的痴迷程度超乎想象。

他不仅要求我把所有旧账本按新格式重新抄录,还开始深入研究背后的“哲理”。

“程兄,”某天晚上,他抱着一摞新整理好的账本,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此表格之法,暗合天道啊!你看,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收支平衡,如同阴阳调和,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此乃治国安邦之大道理也!”

我听得头皮发麻,赶紧打断:“吕兄,言重了言重了。这就是个记账的笨办法,没那么多讲究。”

“非也非也!”吕秀才摇头晃脑,“程兄过谦矣!此法至简至易,却蕴含至理。吾观程兄谈吐,绝非寻常账房先生。莫非程兄乃隐世之高士,特来点化于我?”

点化你个大头鬼!我只想安静地当个临时工,等找到办法回我的二十一世纪继续写代码。

再跟你们混下去,我这点老底非被扒干净不可。

我开始刻意躲着吕秀才,没事就溜达到客栈后院,对着那口井发呆,思考着穿越的原理以及回去的可能性。

难道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支付系统bug引发了某种量子扰动?还是我加班出现幻觉了?

后院是祝无双和李大嘴经常活动的地方。

祝无双总是安安静静地洗洗涮涮,偶尔对我笑笑。

李大嘴则忙着劈柴、挑水,或者折腾他的那些食材。

他对我这个“天降之人”也挺好奇,有一次凑过来问:“程兄弟,你们那儿,都吃啥啊?”

我随口胡诌:“就……普通饭菜,米饭馒头什么的。”

“就没点新鲜的?”李大嘴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有没有啥特别的调料?或者做菜的法子?我最近研究一道新菜,总觉着缺了点什么魂儿。”

我看着他那张充满求知欲(主要是对食物)的大脸,无奈地说:“李大哥,我真不懂做饭。我们那儿……做饭都用……呃,一种叫‘微波炉’的东西,热一下就行。”

“微波炉?”李大嘴眼睛一亮,“那是啥炉子?烧煤的还是烧柴的?火候咋样?”

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又来了!

“就是一种……很快的炉子,具体我也不懂。”我赶紧终结话题。

然而,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那天下午,佟湘玉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一边,压低声音说:“续缘啊,有件事,额想跟你商量商量。”

我心里咯噔一下:“掌柜的,您说。”

“你看啊,”佟湘玉搓着手,“你来了之后,帮了额们不少忙,尤其是那次对付钱满仓,可给额们客栈长脸了。现在外面都传,说同福客栈来了个能人,算账厉害,还会……会仙法?”

仙法?我画个表格就成仙法了?这谣言传得也太离谱了吧!

“掌柜的,那都是误会,我就是个普通人……”

“额知道额知道。”佟湘玉打断我,“但这是个机会啊!你看,咱们客栈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额想着,借着你这名头,咱们搞点新花样?”

“新花样?”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呀!”佟湘玉兴奋起来,“你看这样行不?咱们搞个……‘程氏账法速成班’!你来当先生,教教镇上的商户怎么记账!学费嘛,好商量!肯定比你当账房先生挣得多!”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开培训班?教复式记账法?还是在明朝?

这他妈也太魔幻了!

万一改变了历史进程,搞出个提前资本主义萌芽,我罪过不就大了?

“掌柜的,这可使不得!”我连忙摆手,“我那点三脚猫功夫,登不得大雅之堂!再说,我也没空啊,还得帮吕兄整理账本呢。”

“账本让秀才自己弄去!”佟湘玉一挥手,“这可是挣大钱的机会!续缘,你就别推辞了!额看这事儿能成!”

无论我怎么推脱,佟湘玉都铁了心要办这个班,仿佛看到了同福客栈上市的光明前景。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架上烤架的猪,周围全是磨刀霍霍的声音。

更让我崩溃的是,吕秀才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也跑来凑热闹,激动地表示他可以在速成班上讲授“账法之哲学基础”,跟我打配合。

白展堂则琢磨着能不能顺便推销一下客栈的住宿餐饮套餐。

郭芙蓉甚至建议我教课的时候可以搭配表演一下“从天而降”的绝技,增加吸引力。

我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热情过度、脑洞清奇的团队给“优化”成一个旅游景点了。

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留下了呢?

晚上,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瞪着漆黑的屋顶,心里乱成一团麻。

留在这里,迟早被他们榨干所有利用价值,或者因为泄露“天机”惹上更大的麻烦。

可是走?我能去哪儿?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完全陌生,身无分文,语言风俗不通,生存都是问题。

难道真要去街头卖艺,表演写代码?估计会被当成疯子抓起来。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绝望感笼罩了我。

在这里,我像个格式不兼容的文件,无法被正常读取。

我的知识、我的技能,在这个世界要么无用武之地,要么就是惹祸的根苗。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我那间乱糟糟的出租屋,想念那个24小时热水的破热水器,想念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甚至想念那个总给我派不可能完成任务的傻逼项目经理。

至少那个世界,我知道规则,知道怎么活下去。

“操!”我忍不住低骂一声,一拳捶在床板上。

木头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咔哒”一声。

像是瓦片被碰了一下。

我浑身一僵,屏住呼吸。

有贼?还是……冲我来的?

我轻轻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借着月光往外看。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刚松了口气,准备回去睡觉,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突然在窗外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哟,程先生,大半夜不睡觉,跟床板较什么劲呢?”

这声音……是白展堂?!

我心脏猛地一缩。

他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了多少?

我强作镇定,推开窗户。

只见白展堂像只大狸猫一样蹲在窗沿上,脸上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月光下有点瘆人。

“老白?你……你在这儿干嘛?”我的声音有点发干。

“巡夜啊。”他轻松地跳进屋里,落地无声,“确保客栈安全,是我跑堂的职责嘛。”

他环顾了一下我的房间,目光在那段炭笔和几张我胡乱画着流程图解闷的草纸上停留了一瞬。

“程兄弟,看来心事重重啊。”他拉过一把椅子,反着坐下,下巴搁在椅背上,看着我,“是不是掌柜的要开那个什么速成班,给你压力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白展堂笑了笑,压低声音:“要我说,你也别太当真。我们掌柜的就那样,见钱眼开……不是,是善于抓住商机。但心不坏。你要实在不愿意,我去跟她说说。”

“不用不用,”我连忙说,“掌柜的也是为客栈好。”

我心里想的是,你可千万别去说,越描越黑。

白展堂盯着我看了几秒,那双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程兄弟,咱明人不说暗话。你……不是普通人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老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从你掉下来的那天起,我就觉得你不一般。”白展堂慢悠悠地说,“穿着古怪,说话古怪,懂的也古怪。那个记账的法子,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闻所未闻。还有你平时嘀咕的那些词儿,什么‘程序’、‘bug’、‘网络’……听着就不像咱这旮沓的。”

我后背开始冒冷汗。

这家伙观察力也太敏锐了!

“你别紧张。”白展堂摆摆手,“我没恶意。江湖儿女,谁还没点秘密?我就是好奇。你看啊,你来了之后,虽说有点咋咋呼呼,但没干啥坏事,还帮了客栈。掌柜的他们喜欢你,觉得你是个宝。”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但我看得出来,你不自在。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心里有事,大事。”

我沉默着,手心全是汗。

他到底知道多少?

想干什么?

白展堂叹了口气,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兄弟,哥是过来人。有些路,只能自己走。有些坎,只能自己过。你要是信得过哥,有啥难处,可以说出来,能帮的我一定帮。要是信不过……”

他耸耸肩,“就当我今晚没来过。你呢,也好好想想,是接着当你的‘程先生’,还是……干点别的。”

他说完,冲我眨眨眼,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户,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白展堂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

他看穿了我,但没有揭穿,反而给了我选择。

这个看似油滑的跑堂,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通透。

是啊,是该做个了断了。

我不能一直像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这里。

这个看似欢乐祥和的同福客栈,对我来说,终究是个美丽的牢笼。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硬留下来,对谁都不好。

是时候离开了。

哪怕前路茫茫,生死未卜,也比在这里温水煮青蛙强。

可是,怎么走?

什么时候走?

我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心里成形。

也许,可以借助一下……“专业人士”?

第二天,我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起床、干活。

但对佟湘玉的“速成班”计划,我不再明确反对,只是含糊地表示需要时间准备教案。

佟湘玉以为我想通了,高兴得合不拢嘴。

吕秀才更是兴奋地开始起草他的“哲学讲义”。

我找机会悄悄拉住白展堂,塞给他一小块碎银子(是我之前用身上唯一的一个金属纽扣跟一个当铺换的,没敢让佟湘玉知道)。

“老白,帮个忙。”

白展堂掂量了一下银子,挑眉看我:“哟,程兄弟,这是干啥?见外了不是?”

“我想买点东西。”我压低声音,“一套普通点的旧衣裳,一点干粮,还有……一张尽可能详细的地图。”

白展堂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想好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沉默片刻,把银子塞回我手里:“东西我给你弄来,银子就算了,就当哥送你的。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最好……就今晚。”

“成。”他干脆地答应,“晚饭后,后院井边。”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看着佟湘玉热情地张罗,听着吕秀才喋喋不休地讨论,吃着李大嘴味道依旧诡异但分量十足的饭菜,听着郭芙蓉和莫小贝的打闹,感受着祝无双安静的目光……我心里竟然生出几分不舍。

这地方虽然鸡飞狗跳,但有一种我那个冰冷世界里缺乏的温度。

操,我居然有点被同化了?

晚饭时,我吃得特别慢,几乎是在数米粒。

佟湘玉还关切地问:“续缘,是不是不舒服?还是大嘴的菜又咸了?”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很好吃。就是……想点事情。”

饭后,我借口散步,溜达到后院。

月光如水,四下无人。

不一会儿,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是白展堂。

他递给我一个包袱。

“衣裳,干粮,水囊,地图。”他言简意赅,“地图可能不太准,你将就着看。打算往哪儿走?”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先离开七侠镇再说。”

“往南走吧。”白展堂建议,“南方富庶,机会多。你这身本事,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记住,少说话,多观察,财不露白。”

我接过包袱,心里百感交集:“老白,谢谢你。我……我不会连累客栈吧?”

“放心。”白展堂笑了笑,“你就当从来没来过。明天掌柜的问起,我就说你一大早就出门采风去了,过几天就回。时间长了,他们也就忘了。”

我鼻子有点发酸,用力抱了抱拳:“大恩不言谢。保重!”

“保重。”白展堂也抱了抱拳,身影一晃,又消失了。

我抱着包袱,回到房间。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我换上那套粗布衣服,把原来的衣服塞进床底,将包袱系在身上,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窗户。

就在我一条腿跨出窗台的时候,一个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哭腔:“程大哥……你要走了吗?”

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窗户栽下去。

回头一看,只见莫小贝穿着睡衣,抱着个小布老虎,赤脚站在门口,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小贝?你……你怎么没睡?”我压低声音,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我起来喝水,看见你鬼鬼祟祟的……”莫小贝抽了抽鼻子,“你是不是要走了?是不是我们对你不好?”

看着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心里一软。

“不是,小贝,你们对我很好,非常好。是程大哥……有必须要去办的事情。”

“什么事比我们还重要?”莫小贝的眼泪掉下来了,“你还没给我讲完那个会魔法的少年的故事呢!你说过他最后打败了没鼻子的怪人!”

我一阵愧疚。

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小贝乖,那个故事……你自己也可以编下去啊。你可以想象,他后来去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朋友,学到了更厉害的魔法。”

“可是……”莫小贝还想说什么。

“小贝,答应程大哥,别告诉任何人你看见我走了,尤其别告诉你嫂子和白大哥,好不好?”我恳求道,“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莫小贝看着我,咬了咬嘴唇,用力点点头:“嗯!我答应你!程大哥,你……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里一片茫然。

回来?可能吗?

但我还是挤出一个笑:“也许……等程大哥把事情办完。”

莫小贝突然扑上来抱住我,小声说:“程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的。这个送给你。”

她把小布老虎塞进我手里,“它能保佑你。”

我接过那个有点旧但很干净的小布老虎,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谢谢……快回去睡吧,别着凉。”

看着莫小贝一步三回头地悄悄溜回房,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翻身跳出窗外,落在松软的土地上。

同福客栈的轮廓在夜色中静默着,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收留我的地方,然后转身,扎进了漆黑的巷道里。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我按照地图的指示,朝着镇南方向快步走去。

冷风吹在脸上,让我清醒了不少。

怀里那个小布老虎硌得我胸口有点疼,但也带来一丝诡异的暖意。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能活多久。

这个世界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没有注释的源代码,运行着无法理解的逻辑。

但奇怪的是,离开那间喧嚣温暖的客栈,独自面对这无边的黑夜,我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恐慌了。

也许,就像调试一个崩溃的系统,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bug藏在哪里,但除了硬着头皮找下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摸了摸怀里那几张写着乱七八糟代码思路的草纸,还有那个小布老虎。

妈的,就当是开启了一个全新的、难度极高的副本吧。

至少,这次不用改需求了。

我加快了脚步,身影消失在七侠镇弥漫的夜雾里。

前方,是未知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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