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这鬼地方比我想象的还他妈离谱。
七侠镇,青石板路被前几天的雨水泡得发亮,活像一条死了三天的草鱼肚皮。
空气里飘着一股子馊饭混合着马尿的酸爽味儿,巷子口几个老混混正围着掷骰子,吆喝声有气无力像给死人招魂。
尽头那栋破楼,同福客栈的破招牌在风里吱呀作响,像吊死鬼磨牙。
我站在街对面阴影里,裹紧身上这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粗布衣裳。
口袋里那把短刀硌得我肋骨生疼。
我是个杀手,至少今天之前是。
现在?
现在我只想赶紧干完这票,拿钱走人,找个地方喝个烂醉。
目标就在那客栈里,一个叫郭芙蓉的娘们儿。
据说是江湖上什么大人物的闺女,仇家花钱买她一条胳膊。
为啥是胳膊不是命?
买家说,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江湖不是过家家。
妈的,这种活儿最麻烦,既要见血,又不能闹出人命,分寸拿捏比直接抹脖子还费劲。
而且这同福客栈,名字听着挺祥和,可我这右眼皮从早上起来就跳个不停,总觉得要出幺蛾子。
客栈门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还有人声。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子混杂着油烟和劣质酒气的味道压进肺里,抬脚走了进去。
热浪混合着嘈杂扑面而来。
“芙妹!你讲讲道理好不好?那胭脂分明是我先看上的!”吕轻侯涨红了脸,对着身前的姑娘喊道。
“吕轻侯!你一个大男人跟我抢胭脂?你要不要脸?”郭芙蓉叉着腰,嗓门比谁都亮。
“小郭姐姐,秀才哥哥,你们别吵了……”莫小贝扯着郭芙蓉的衣角,急得直跺脚。
“吵啥子吵!饿死老子喽!饭好没得?”李大嘴端着盘热气腾腾的菜从后院探出头,粗声粗气地嚷嚷。
操,真是菜市场。
我眯眼打量,一个穿着裙衫的年轻姑娘正叉着腰,对着一个瘦不拉几、戴着方巾的男人吼,看样子就是郭芙蓉。
旁边一个半大丫头在劝,估计是莫小贝。
还有个胖厨子端着盘菜从后院探出脑袋。
柜台后面,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正扒拉着算盘珠子,眼皮都没抬。
跑堂的伙计甩着抹布,眼神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机灵鬼。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那伙计,对,就是白展堂,蹭地凑过来,脸上堆着笑,可身子却微妙地挡在我和郭芙蓉之间。
“住店。”我哑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行脚商。
“好嘞!上房一间!”白展堂扬声喊道,接着压低声,“客官,您这……风尘仆仆啊,打哪儿来啊?”
“南边。”我含糊道,目光扫过郭芙蓉,她正和那秀才吵得脸红脖子粗,毫无防备,机会不错,但人太多。
“展堂,招呼客人上楼,愣着做啥呢?”柜台后的妇人,佟湘玉,终于抬起眼皮,慢悠悠地补了一句,“顺便看看这位客官需不需要点儿吃的,咱们大嘴的手艺,那可是七侠镇一绝。”
“掌柜的,您就瞧好吧!”那胖厨子,李大嘴,在厨房门口嚷嚷着应和。
我跟着白展堂往楼梯走,木头楼梯吱呀作响,像随时要散架。
经过郭芙蓉身边时,我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汗味,混合着点儿廉价胭脂香。
她毫无察觉,还在跟秀才较劲:“吕轻侯!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小郭!无理取闹!”秀才脸涨得像熟透的柿子。
“小郭姐姐,秀才哥哥,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莫小贝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真他妈吵,我手指在口袋里摸到刀柄,冰凉的触感让我定了定神,不急,等晚上。
房间在二楼尽头,简陋得很,一张床,一张桌子,窗户对着后院。
“客官,您先歇着,有事儿您招呼!”白展堂笑着退出去,带上门。
我走到窗边,后院景象一览无余,堆着柴火,晾着衣服,还有个鸡窝,安静,适合晚上动手。
夜色像泼墨一样洒下来,客栈渐渐安静。
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关门声,最后只剩下鼾声和偶尔的虫鸣。
时辰到了。
我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走廊一片漆黑,凭着白天的记忆,我摸向郭芙蓉的房间,据说她住在二楼靠楼梯的那间。
手刚碰到门板,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位客官,大半夜的,不睡觉,找茅房吗?”
我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白展堂抱着胳膊,倚在对面房间的门框上,月光照得他脸半明半暗,嘴角似乎还带着点笑,可眼神却像刀子。
“呃……是,找茅房。”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茅房在后院儿,下楼右拐。”他朝楼梯方向努努嘴,“这层楼就我和掌柜的,还有秀才住,女眷在那边。”他指了指走廊另一头。
操!情报有误?郭芙蓉不住这间?
“多谢。”我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楼梯走,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钉在我背上,直到我走下楼梯。
后院冷飕飕的,我假装进了茅房,心里盘算,女眷在另一边,那就得再摸过去,这白展堂,警惕性太高了。
我在后院磨蹭了一会儿,才悄悄返回二楼,这次绕向走廊另一头,果然,听到其中一个房间里有轻微的呼吸声,应该是女的。
我舔了舔嘴唇,拔出短刀,刀锋在微弱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芒。
轻轻撬开门闩,吱呀一声轻响,我闪身进去,反手带上门。
黑暗中,能看到床上有个模糊的身影。
就是现在!
我扑过去,左手捂住那人的嘴,右手举刀就朝胳膊扎去!
嗯?手感不对!怎么……这么平?
“唔?!”身下的人猛地惊醒,挣扎起来,力气还不小。
紧接着,灯亮了,佟湘玉举着油灯,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展堂,大半夜的吵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也愣住了,床上哪是郭芙蓉?是白展堂!
我正骑在他身上,手捂着他的嘴,刀尖离他胸口只有几寸,他瞪大了眼睛,眼神里一半是惊恐,一半是“我操”的难以置信。
“额滴神呀!”佟湘玉手里的油灯差点掉地上。
“唔唔唔!”白展堂在我手下拼命挣扎。
“你……你你你……”我脑子嗡的一声,这他妈什么情况?郭芙蓉呢?怎么是白展堂?
脚步声纷沓而至,郭芙蓉、吕秀才、莫小贝、李大嘴,甚至连那个看起来怯生生的姑娘祝无双都冲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扫帚之类的“兵器”。
“怎么了怎么了?”郭芙蓉一马当先,嗓门响亮。
“白大哥!”莫小贝急得快哭了。
“师兄!”祝无双握紧了手里的擀面杖。
场面一片混乱。
我下意识地把刀往前送了送,低吼:“都别动!”
空气凝固了。
佟湘玉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发颤:“这位……好汉……有啥话好好说,先把刀放下……展堂他胆子小,不经吓……”
“你谁啊?想对老白做什么?”郭芙蓉柳眉倒竖,就要往前冲,被吕秀才死死拉住。
“芙妹!别冲动!此人手持利刃,绝非善类!”吕秀才急得额角冒汗。
“放开我师兄!”祝无双也摆开了架势,眼神锐利。
我骑虎难下,杀手准则第一条,暴露即失败,我现在不仅暴露了,还他妈的搞错了目标!传出去我还混不混了?
“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啥,难道说“对不起,我找错人了,我要砍的是郭芙蓉的胳膊”?
白展堂趁我分神,猛地一挣,脑袋往后一撞!
砰!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手一松,他泥鳅一样滑了出去,躲到佟湘玉身后,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哎妈呀……吓死我了……这家伙好重的杀气……”白展堂声音都在发颤。
瞬间,我被包围了,郭芙蓉、祝无双一左一右盯着我,李大嘴举着大勺堵在门口,莫小贝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弹弓,吕秀才则躲得最远,嘴里念念有词:“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佟湘玉把白展堂护在身后,看着我,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居然慢慢镇定下来。
“这位好汉。”她深吸一口气,“深更半夜,闯入伙计房间,持刀行凶,你是求财,还是寻仇?”
“要是求财,额们这小本生意,没多少银子。”
“要是寻仇……”她顿了顿,“展堂他虽然以前……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是本分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握着刀,脑子飞快转动,硬拼?这几个看起来不像善茬,尤其那个女捕快(后来知道是祝无双)和郭芙蓉,手上有点功夫。
跑?门口被堵着。
“我……”我咬了咬牙,“我找郭芙蓉。”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郭芙蓉。
郭芙蓉一愣,指着自己鼻子:“找我?我认识你吗?”
“有人花钱,买你一条胳膊。”我干脆破罐子破摔。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吕秀才第一个跳起来:“什么?!光天化日……不是,深更半夜!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歹人!芙妹!你何时惹下这等仇家?”
“我……我没有啊!”郭芙蓉也懵了,使劲摇头。
佟湘玉皱紧眉头:“买胳膊?谁这么缺德?”
“江湖规矩,不能透露买家。”我硬着头皮。
“规矩?”白展堂从佟湘玉身后探出头,惊魂未定地插嘴,“兄弟,看你也是道上……呃,看你身手,也是练过的,可你这活儿干得也太糙了!目标都能搞错?这要传出去,你还怎么在圈里混?”
我脸上一阵发烧,妈的,被同行鄙视了。
“等等!”莫小贝突然叫道,“你要砍小郭姐姐的胳膊?为什么?”
“都说了是买主的意思。”
“买主是谁?”郭芙蓉逼近一步,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能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郭芙蓉叉腰,“我爹是郭巨侠!”
“知道。”我闷声道,“不然一条胳膊也不值这个价。”
“那你还敢来?”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好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佟湘玉忽然冷笑一声,“额看你是要钱不要命!在额同福客栈动额的人,你问过额这个掌柜的没有?”
她往前一步,虽然是个女子,气势却陡然压了过来:“展堂,无双,小郭,给额拿下!”
“得令!”白展堂立刻应道,忘了刚才的害怕。
“是!掌柜的!”祝无双和郭芙蓉齐声回答。
眼看就要动手。
“慢着!”我大吼一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任务已经失败了,但或许……能挽回点损失?“我……我可以放弃这次行动!”
众人动作一顿。
“你说啥?”佟湘玉挑眉。
“我说,这活儿我不干了!”我把刀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钱我退回去!算我倒霉!”
打不过就加入……不,是认怂,杀手也是人,也惜命。
又是一阵沉默。
郭芙蓉狐疑地看着我:“你说不干就不干?谁信啊?”
“我以我……以我职业生涯的信誉担保!”我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底气。
白展堂噗嗤一声笑了:“兄弟,你还有信誉吗?目标都能摸错门。”
我:“……”
祝无双开口道:“师兄,掌柜的,此人来历不明,行迹可疑,不如先绑了送官吧?”
送官?那更完蛋!我身上可不止这一条案子。
“别!千万别!”我赶紧摆手,“我……我可以补偿!我可以告诉你们是谁想买郭芙蓉的胳膊!”
生死关头,江湖规矩算个屁。
这话果然引起了兴趣,佟湘玉和郭芙蓉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说。”佟湘玉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
我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雇主的信息:“是个女人,蒙着面,声音有点哑,出手很大方,她说……她说郭芙蓉抢了她男人,要给她个教训。”
“抢男人?”郭芙蓉声音拔高八度,“我抢谁男人了?吕轻侯!是不是你在外面惹的风流债?”
秀才吓得连连摆手:“芙妹!天地良心!小生心里只有你一个!日月可鉴!此等污蔑,断不可信!”
“那是谁?”郭芙蓉皱眉思索,一脸茫然。
佟湘玉却若有所思:“女人?蒙面?声音哑……展堂,你觉不觉得这描述有点耳熟?”
白展堂挠挠头:“掌柜的,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不会是……对面怡红楼的赛貂蝉吧?上次小郭砸了她场子,她怀恨在心?”
“不可能。”佟湘玉摇头,“赛貂蝉虽然心眼小,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还不屑用。”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吕秀才突然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依小生之见,此事颇有蹊跷,若真为情伤,为何只断一臂,而非取人性命?此乃其一。”
“其二,既是隐秘之事,为何寻的杀手如此……呃……技艺生疏?”
“其三,这位好汉所言,是那女子声称郭姑娘抢其男人,但郭姑娘性情耿直,若真有此事,断无可能隐瞒我等。”
秀才一番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
我脸上挂不住了:“喂!你说谁技艺生疏?”
“事实胜于雄辩。”秀才躲到郭芙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好了好了。”佟湘玉摆摆手,“不管是谁,反正这事儿没成,这位……好汉,你说你不干了,还要告诉我们买家,那我们凭什么信你?万一你缓兵之计,伺机再动手呢?”
“我……”我一咬牙,“我可以留在客栈,打工抵债!”
这话一出,我自己都愣了,我他妈在说什么?
其他人也愣了。
“打工抵债?”李大嘴乐了,“嘿,咱们客栈正好缺个杂役!兄弟你这身板,扛大包肯定没问题!”
白展堂也来了兴趣:“哎,这主意不错!掌柜的,留下他,咱们多个免费劳力,还能看着他,免得他出去乱说或者再起歹心。”
佟湘玉眼珠转了转,显然在权衡利弊。
郭芙蓉却不干了:“啥?留他在客栈?万一他哪天又抽风,给我一刀怎么办?”
“小郭姐姐放心,我们大家看着你呢!”莫小贝拍拍小胸脯,一脸认真。
祝无双也轻声道:“掌柜的,师兄说得有理,放他走,恐生后患,留在眼皮底下,反倒稳妥。”
吕秀才摇头晃脑:“子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或许可感化其心,令其弃恶从善。”
我站在中间,像个待宰的羔羊,妈的,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我从一个冷血杀手,变成了求职杂役?
佟湘玉想了半晌,终于开口:“成!就这么定了!你,叫啥名?”
“……没名字。”杀手不能用真名。
“那就叫你阿杀好了。”佟湘玉一拍板,“从明天起,你就是同福客栈的杂役!包吃包住,没工钱!负责挑水、劈柴、打扫院子、倒夜香!”
“啥时候额觉得你改造好了,啥时候放你走!敢偷懒或者耍花样……”她冷笑一声,瞥了一眼地上的刀,“额们这儿可是有高手的!”
郭芙蓉哼了一声,扬了扬拳头。
祝无双默默地把玩着擀面杖。
白展堂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看着这一屋子“高手”,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操!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于是,我,一个资深(自认的)杀手,就这么在同福客栈开始了我的杂役生涯。
第一天挑水,差点没把我累瘫在水井边,李大嘴还在一旁指手画脚:“用点力啊!没吃饭啊?就你这身子骨还当杀手?”
我他妈真想一桶水扣他胖脸上。
劈柴的时候,白展堂蹲在旁边嗑瓜子:“兄弟,手法不对,得用巧劲,你看我,当年……咳咳,反正你好好学。”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劈开一块柴,他摇摇头:“差远了,你这杀气不够,犹豫,就会败北。”
我败你奶奶个腿!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跑堂呢!
倒夜香是最折磨的,那味儿,直冲天灵盖,莫小贝每次都捏着鼻子跑老远,还冲我做鬼脸:“阿杀加油!阿杀最棒!”
吕秀才偶尔会抱着本书过来,对我之乎者也一番,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通常扭过头,懒得理他。
郭芙蓉开始还防贼似的防着我,后来见我真天天不是挑水就是劈柴,渐渐也放松了警惕,甚至有时还会指使我:“阿杀!去给我买包瓜子!” “阿杀!地没扫干净!”
只有祝无双,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审视,偶尔和我擦肩而过,会低声说一句:“师兄让我看着你,你最好安分点。”
佟湘玉是个人精,她不像别人那样明着敲打,而是时不时跟我“谈心”。
“阿杀啊,你看这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打打杀杀有啥好?最后还不是落得一身伤?”
“阿杀啊,做人要讲良心,你看小郭,虽然脾气爆了点,心眼不坏。”
“阿杀啊,好好干,额不会亏待你。”
我通常是左耳进右耳出,老子是杀手,不是杂役!等找到机会,老子就……就……
就什么?我也不知道,客栈的日子像温水煮青蛙,慢慢地,我好像有点习惯了,习惯了一天三顿(虽然味道一般),习惯了听他们吵吵闹闹,甚至习惯了每天早上去倒那熏死人的夜香。
直到有一天。
那天,客栈来了个奇怪的客人,是个穿着绸缎衫的胖商人,带着两个眼神凶悍的随从,他一进来,就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最后目光落在正在擦桌子的郭芙蓉身上。
“哟,这小娘子,挺标致啊。”胖商人凑过去,语气轻佻。
郭芙蓉眉头一皱:“客官,请自重。”
“自重啥?陪爷喝两杯?”胖商人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吕秀才立马冲过来:“住手!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成何体统!”
“滚开!穷酸!”胖商人一把推开秀才,力道不小。
郭芙蓉怒了:“敢动我男人?排山倒海!”
她一掌推出,胖商人却像座山似的纹丝不动,反而嘿嘿一笑:“哟,还会两下子?”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立刻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白展堂和祝无双也围了上来,神色凝重。
眼看就要打起来。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每天劈柴练出了条件反射,抄起靠在墙边的扫帚,一个箭步冲过去,扫帚头直接戳在胖商人肥腻的脸上。
“哎呦!”胖商人惨叫一声,捂着脸后退。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我……我居然出手了?帮郭芙蓉?
“你……你他妈敢打我?”胖商人指着我,气急败坏,“给我上!废了他!”
两个随从扑上来,身手不弱。
白展堂和祝无双立刻迎上去,斗在一起,郭芙蓉也加入了战团,大堂里顿时鸡飞狗跳。
我拿着扫帚,有点懵。
这时,一个随从突破了白展堂的防守,一拳朝我面门砸来,拳风凌厉。
杀手本能瞬间苏醒!
我侧身躲过,扫帚杆顺势往他膝窝一点!
那人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另一个随从见状,拔出匕首刺向郭芙蓉后背!
“小郭小心!”白展堂惊呼。
我想都没想,把手里的扫帚当标枪扔了出去!
噗!
扫帚杆精准地打在那人手腕上,匕首当啷落地。
场面一时静止。
胖商人见势不妙,撂下句“你们给我等着!”带着随从连滚爬爬跑了。
客栈里一片狼藉。
众人看着我,眼神复杂。
“阿杀……你……”郭芙蓉张大了嘴,满脸惊讶。
“行啊兄弟!”白展堂拍拍我肩膀,“深藏不露啊!刚才那两下子,干净利落!”
祝无双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戒备似乎少了一些。
吕秀才整理着被扯歪的衣襟,喘着气:“阿杀兄,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身手,方才多谢出手相助。”
佟湘玉走过来,看着我,叹了口气:“阿杀,额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扔扫帚的姿势,心里五味杂陈,我刚才……居然在保护他们?保护我原本要伤害的目标?
操!
这同福客栈真他妈邪门!
晚上,我躺在杂役房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那一幕在脑子里回放,我出手的时候,几乎没经过思考,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以前杀人时的冰冷算计,更像是一种……本能反应?
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佟湘玉,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饿了吧?晚上都没见你吃啥。”她把面放在桌上,“大嘴特意给你留的,加了荷包蛋。”
我看着那碗面,没说话。
“阿杀。”佟湘玉坐下来,“额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觉得憋屈。”
我哼了一声。
“可你想过没有?”她看着我,“你今天出手帮了小郭,帮了秀才,帮了咱们客栈,这说明啥?说明你骨子里,不是个坏人。”
“我是杀手。”我闷声道。
“以前是。”佟湘玉笑了笑,“以后可以是杂役,是伙计,甚至是朋友。”
朋友?我跟他们?
“额这客栈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佟湘玉语气平静,“有江湖豪客,有朝廷命官,有奸商,有骗子,也有像你这样……走岔了路的,但到了额这儿,就得守额这儿的规矩,规矩很简单,就一条:把这儿当个家,把身边的人当家人。”
家?我早就没家了。
“你慢慢吃,早点歇着。”佟湘玉起身走了。
我看着那碗面,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视线。
操!
面里肯定放辣椒了,熏得老子眼睛疼。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胖商人再没来找过麻烦,客栈恢复了平静,我还是那个杂役阿杀,每天挑水劈柴倒夜香,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郭芙蓉不再对我呼来喝去,有时还会给我留点零食。
吕秀才偶尔会找我下棋(虽然我总是输)。
莫小贝喜欢跟我讲她江湖上的“见闻”(多半是吹牛)。
李大嘴会偷偷多给我舀一勺肉。
白展堂经常跟我勾肩搭背,吹嘘他当年的“光辉事迹”(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
祝无双看我的眼神不再那么冷,偶尔还会教我两招防身的拳脚。
连佟湘玉,给我派活时语气也柔和不少,偶尔还会给我几文零花钱。
我他妈的……居然有点喜欢上这种日子了?
直到一个月后。
那天,客栈打烊后,众人围在一起吃宵夜,突然,白展堂放下筷子,压低声音:“各位,有情况。”
“咋了老白?”郭芙蓉嘴里塞满了菜,含糊地问。
“我刚在外面,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客栈附近转悠。”白展堂神色凝重,“看步伐和气息,是练家子,而且……来者不善。”
佟湘玉皱眉:“冲谁来的?”
白展堂摇摇头:“不清楚,但感觉是冲咱们客栈。”
吕秀才紧张起来:“莫非是上次那个胖商人回来报复?”
“不像。”祝无双接口,“那几人气息内敛,像是专业……”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专业的杀手。
我心里一沉,难道是我的同行?来找我灭口?还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交出‘断臂客’,否则,踏平同福客栈!”
断臂客?那是我以前在道上的绰号!
果然是冲我来的!
所有人都看向我。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阿杀,这是找你的?”
我点点头,站起身:“我出去解决,不连累你们。”
“站住!”佟湘玉喝道,“你现在是额同福客栈的人!额们是那种怕事的人吗?”
“就是!”郭芙蓉一拍桌子,“管他什么客,敢来同福客栈撒野,先问过我的排山倒海!”
“还有我!”祝无双站起身,握紧了拳头。
“算我一个!”白展堂也站了起来,虽然腿肚子有点抖,但眼神坚定。
李大嘴举着大勺:“老子跟他们拼了!谁怕谁!”
吕秀才虽然脸色发青,也哆哆嗦嗦地站到了郭芙蓉身边:“芙妹……我……我与你同在!”
莫小贝更是直接跑过去把门闩上了:“关门!放阿杀……不是,关门打狗!”
我看着他们,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帮傻子……
门外的人不耐烦了:“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砰!砰!砰!
门被猛烈撞击,木屑飞溅。
“准备动手!”佟湘玉下令。
混乱中,我猛地冲向后院,不能连累他们!
“阿杀!你去哪儿?”郭芙蓉喊道。
我没回头,翻墙而出,果然,外面围着五六条黑影,个个手持兵刃,杀气腾腾。
“断臂客,你果然在这儿。”为首的暗衣人冷笑,“背叛组织,私放目标,还敢留在此地,真是找死!”
果然是组织派来清理门户的,因为我任务失败,还滞留目标附近,他们以为我叛变了。
“跟他废什么话!杀!”另一个暗衣人挥刀砍来。
我手无寸铁,只能凭借身法躲避,但对方人多,很快我就挨了几下,鲜血直流。
操!难道今天要交代在这儿?
突然,客栈后院门被撞开!
“谁敢动额的人!”佟湘玉举着油灯,站在最前面,头发都竖起来了。
她身后,白展堂、郭芙蓉、祝无双、李大嘴、吕秀才、莫小贝,全都冲了出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擀面杖、扫帚、锅铲、算盘……
“阿杀!别怕!我们来了!”郭芙蓉大喊一声,一招“排山倒海”就朝最近的暗衣人拍去。
祝无双身形如电,擀面杖舞得呼呼生风,专打关节。
白展堂则发挥他“盗圣”的敏捷(虽然不偷东西了),专门下绊子、撒石灰(厨房顺来的)。
李大嘴挥舞着大勺,嗷嗷叫着乱砸,力道十足。
吕秀才闭着眼睛把一本书扔了出去,嘴里喊着:“子曾经曰过!砸死你!”
莫小贝的弹弓更是精准打击,专瞄眼睛,弹无虚发。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且……搞笑。
但这帮“乌合之众”,居然真的挡住了那几个专业杀手!
我看准时机,夺过一把刀,反手砍倒一人,有了兵器,我顿时轻松不少,杀手本能彻底回归,刀光闪动,招招致命。
里应外合之下,那几个暗衣人很快被打倒在地,呻吟不止。
我们赢了?我们居然赢了!
我看着气喘吁吁、挂彩的众人,佟湘玉头发散了,脸上沾着灰,郭芙蓉衣服破了,胳膊上划了道口子,白展堂脸上沾着石灰,嘴角还青了一块,吕秀才的书扔掉了,长衫也扯破了,李大嘴的勺瘪了,额角流着血,莫小贝的弹弓断了,眼睛红红的,连祝无双都微微喘息,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
但他们都在笑,笑得灿烂。
“妈的!过瘾!”郭芙蓉抹了把汗,毫不在意胳膊上的伤。
“哎呦喂……可累死我了……”白展堂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额滴神呀……吓死额了……”佟湘玉拍着胸口,脸色发白,却还在笑。
我走到那个为首的暗衣人面前,他受了伤,动弹不得。
“回去告诉上面。”我踩住他的手腕,冷冷道,“断臂客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叫阿杀,是同福客栈的杂役,谁敢动同福客栈一根汗毛,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暗衣人惊恐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滚!”
那几个暗衣人连滚爬爬地跑了,连兵器都忘了捡。
院子里安静下来,月光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霜。
众人围过来。
“行啊阿杀!够霸气!”郭芙蓉捶了我一拳,力道不小。
“阿杀兄,方才多谢了。”吕秀才捡起他的书,心疼地擦着灰。
“谢啥谢!”佟湘玉一摆手,“都是一家人!走走走,回去额让大嘴弄几个好菜,压压惊!”
“掌柜的万岁!”众人欢呼着,簇拥着我往回走。
我站在那儿,没动。
“咋了阿杀?还愣着干啥?”白展堂搂住我脖子,力气很大。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心里某个坚硬的东西,突然碎了。
“我……”我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我转身,默默地把散落的扫帚、擀面杖捡起来,归拢到一边。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都笑了,也过来帮我捡。
郭芙蓉帮我把掉在地上的刀踢过来:“喂,你的兵器。”
我看着那把沾血的刀,摇了摇头,捡起来,走到墙角,用力插进柴堆里。
“以后……用不着了。”
月光下,同福客栈的破招牌静静挂着,不再吱呀作响。
里面的喧闹声再次响起,温暖又热闹。
操。
这地方,好像还真他妈的……有点意思。
(尾声)
后来,我再也没接过杀手的活儿。
杂役阿杀在同福客栈干了很多年,直到佟湘玉觉得他“改造好了”,也没提放他走的事,他好像也忘了这茬。
每天依旧挑水、劈柴、倒夜香。
偶尔,夜深人静时,他会走到后院,看着那把插在柴堆里的刀,刀身锈迹斑斑,早已没了当年的寒光。
他会想起以前的日子,像上辈子一样,冰冷、血腥,没有一点温度。
然后摇摇头,转身回去睡觉,梦里都是客栈的喧闹和烟火气。
第二天,继续被郭芙蓉使唤去买瓜子,被李大嘴嫌弃劈柴没力气,被吕秀才拉着下棋(还是输),被莫小贝缠着讲“杀手故事”(总是编些乱七八糟的瞎话糊弄她),被白展堂勾肩搭背地吹牛(听多了也觉得有趣),被祝无双默默关照,被佟湘玉唠叨“好好干,月底给你涨工钱”。
杀手?什么杀手?
我叫阿杀,同福客栈的杂役。
这就够了。
操。
真他妈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