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元和帝挥手,便有内侍上前取走陈无讳手中的奏疏。
“臣和霍御史并一众差吏趁着此次寒食节放假期间走访长安各坊市、村落,发现亲上加亲者剩下的子嗣先天有缺者比其他人家要多上许多……为保我朝百姓康健,增加可用壮丁,臣请圣人下令,禁止亲上加亲。”
元和帝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望向一众朝臣,似乎在等他们的反应。
然而那些人正现在发愁自家儿子、孙子接下来该怎么,是应付一下故意没考过,还是好好备考,回头安排能干的幕僚辅佐,熬上几年升官回到长安。
所以压根没去想陈无讳禁止亲上加亲的提议一旦施行带来的影响。
有那老谋深算的,在陈无讳一提出来的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打算,什么百姓康健、增加壮丁,都不过是表面的说词,真正目的是减少各方势力。
历来联姻都是利益结盟、巩固势力的最好方法之一。
如果说寻常百姓家亲上加亲,考虑的是嫁妆、聘礼、主母权利和生存的保障,那勋贵世家、清流武将为的就是权势、助力,就像济王娶了他的表妹做正妃一样。
济王生母早逝,他为了得到母族的助力,他娶了舅家表妹做正妃。
而济王和王妃的这种关系在宗室并不少见,甚至在整个长安都十分常见。
一旦圣人同意陈无讳所奏,就相当于斩去了所有跟他竞争皇位之人的一条臂膀。不仅如此,被斩去臂膀的竞争者还要谨防自己的臂膀成为别人的臂膀。
同时也会让朝堂各派生出裂痕,毕竟陈无讳说的是“禁止亲上加亲”,而亲上加亲可不仅仅包括姑表、姨表亲。
至于陈无讳,英国公府都死光了,他就算想娶也娶不到表姐或者表妹。他倒是还有个表弟武安侯,这两人的关系不用联姻也稳固的很。
想清楚内里的几人在心中大骂陈无讳阴险不是个东西。
不过这事他们不打算掺和,法令可以颁下,自然也可以废除。圣人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个位置就要换人去坐。
倘若坐在那里的是陈无讳,他们现在反对就是得罪人。
如果不是陈无讳,在新皇登基后提议废除就是投诚示好。
犹记得陈无讳刚回宫的时候,虽然行为荒诞怪异,整日里不是穿着道袍修炼,就是闷在一个地方看书,就算折腾也只折腾龙椅上的那一位,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能变成这样了?
视线扫过跟在陈无讳身后的霍纯,心道:祸根源头。
霍纯突然打了个冷颤,摸了摸后脖颈,警惕地四处张望。
元和帝等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任何人开口,出声说道:“此事重大,你虽然已经着人调查,但稳妥起见,还是再多查查。柳宴,此事由你户部协助,一个月内给朕查清楚确定好了。”
户部尚书柳宴一愣,一脸懵的出列领旨。
他刚才一直在琢磨考试的事情,都没听清楚让自己查什么。
好在他还晓得自己要协助谁,一退朝便朝陈无讳追去。
殿外大雨依旧倾盆而落,丝毫不见颓势。
刑部尚书章延庭望向跟着陈无讳一同离去的霍纯和柳宴,垂眸沉思。眼角余光瞥见站在廊下的谢老家主,思忖片刻,提步上前。
“谢司徒,今日怎不见谢少卿上朝?”
谢老家主转头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恍然道:“章尚书?年纪大了,见得少的记不住。”
章延庭嘴角抽搐,他日日上朝,两人日日见面,什么叫见得少?
然而心里再不痛快,对方身份地位都在那摆着,他只能一脸笑的应下。
“几日未见谢少卿,听闻好事将近,不知可能讨个请帖上门吃酒?”
“近不了,日日查案连人都看不到。今早连请安都没见着,就跟着沈家的小子跑了。”
谢老家主这话听得章延庭心里犯嘀咕,闹不清楚他说的是谢景俭的亲事近不了,还是他们的关系近不了。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走了走了。”谢老家主朝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大臣招招手,分别上了小太监们特意扛来的抬舆上。
没有这个优待的一众大臣眼馋地看了一会儿,认命地撑开伞一脚踏进大雨中。
“冻死人了!”
“嘶——冷死了!”
类似的抱怨在雨中响起,沿着雨水逆向而上,落在发出同样感慨的吹手身上。
手中的乐器几乎吹不出一个完整的调子,本就沉重的棺材经过大雨的洗礼愈发压人。
“大将军,按着习俗该停棺了,要不然认不得回家的路。”扛着棺材汉子忍不住提醒。
雨太大了,出了城门道路泥泞难走,这真是他们抬过得最沉的一次棺材了。
姚绍礼闻言顶着满脸水回头,没有看到沈钧行的身影,心里一咯噔。
“大将军?”一个管家打扮的年轻汉子凑近提醒,“路有些远,还是尽快赶路吧。有您领着,公子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一语双关的话听得姚绍礼浓眉倒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扯着脖子怒吼:“不听了,直接走。”
抬棺的汉子还想说这不合规矩,可对上姚绍礼凶恶的表情,什么话都不敢说。
退出姚绍礼视线的沈钧行看向关崖带着援兵,待看到领兵的是龙武军护军庄启章,皱眉问道:“戴将军呢?”
“将军带人埋伏在小院,以防还有贼人的同伙过去探查。侯爷放心,末将带来的都是善射的好手。”庄启章一边说一边打了个手势。
沈钧行看到他的手势,冷冷地“嗯”了一声,道:“近前说话,本侯与你商量抓敌之策。”
庄启章凑近,借着雨声的遮掩把谢景俭发现自己身份的事小声说了一遍:“……谢少卿说要上门与您吃酒。”
沈钧行面无表情地说道:“知道了。你只管还和以前一样,做好戴昇的护军即可,别的暂时不用做。”
庄启章低声领命。
“此去一路都是官道,没有好的伏击地方,我怀疑那些人里藏着死士,动手时,你带人跟在护城卫后面,隐在暗处掠阵放冷箭,尽量留活口,不要伤到普通人。”
“是。”
商定妥当,停下的步子再次启程,这一次不再是慢悠悠地跟着,而是加速追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