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透出一点蟹壳青,
清冷的晨风带着露水气息,从窗棂缝隙钻入。
一个细弱声音贴门缝响起:
“二小姐…二小姐?该起了,今日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是芸豆,原主那个没存在感的丫鬟。
洛寒知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软糯含糊。
门悄无声息推开,芸豆侧身端铜盆进来。
她麻利点燃莲花烛台,昏黄跳动的烛光瞬间占据房间一角,驱散了黎明前的幽暗。
空气里弥漫开一点蜡油的气味和逐渐弥漫的水汽暖意。
芸豆熟练地绞着帕子,温热的毛巾刚递出去,动作却顿住了。
昏暖的光线下,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张脸
——只是…那双眼睛,
眼底深处少了过去的木然怯懦,多了些不自知的清亮,纯粹又吸引人。
洛寒知一边腹诽“万恶的封建考勤”,一边艰难挣扎坐直。
身体却很诚实
——接过暖烘烘的湿毛巾,“啪”一声捂在脸上,舒服得溢出一声叹息。
“二小姐今日…气色真好。”
芸豆低低地、不确定地补了一句,手脚麻利地开始替她绾发。
是错觉吗?小姐今日…更鲜活了?
像蒙尘的明珠拂去了灰,哪怕只是坐在那儿,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没有多想,芸豆只当是小姐昨晚睡得好。
梳妆台前,洛寒知由着芸豆巧手摆弄,视线却审视着自己这个新壳子。
镜子里的人脸蛋白皙,五官精巧,带着未长开的稚气。
尤其那双眼睛,圆而大,睫毛又长又密,眼神天然微微下垂,
看人时自带七分无辜,三分茫然,完美契合着“笨蛋美少女”的花瓶人设。
洛寒知随意眨巴了两下眼睛,镜中美人的懵懂、不谙世事的就显露出来。
窗外天际刚泛鱼肚白,松鹤堂内却已灯火通明。
空气里檀香、粥饭的甜香与一种无形的、紧绷的“规矩”气息混杂。
洛寒知带着丫鬟碧玉(芸豆留在院中),脚步踩得精准,
踏入门槛的那一刻,花厅内低语略停,数道目光瞬间汇聚。
主位上端坐着的,是洛府的老封君周氏。
她穿着一身深褐色绣金菊纹的广袖袄裙,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支赤金镶玉的祥云簪,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紫檀佛珠。
面上带着当家老祖母该有的慈和,眼神却精亮得像秤砣。
左手边第一位,便是继母赵氏。
藕荷色提花缎褙子是赶制的新衣,赤金点翠步摇、圆润珍珠耳坠、水头极好的碧玉镯子
——但凡能上身的体面都披挂整齐了,努力绷着“我乃正经主母”的底气。
紧挨着赵氏的是她的宝贝女儿洛芷兰。
一身簇新的桃红缠枝莲纹齐胸襦裙,新打的堆纱绢花点缀着双丫髻,十四岁少女的圆润脸蛋上写满骄矜。
赵氏另一边,是她七岁的宝贝儿子洛承业。
宝蓝锦缎小袄衬着沉甸甸的金项圈长命锁,小霸王般扭动不安,一手油腻糖糕。
再下首,便是两个庶出的妹妹。
年长的洛婉清,十五岁,穿着半新不旧的鹅黄色襦裙,颜色洗得有些发白,头上只簪了两朵素银珠花。
她低垂着头,缩着肩膀。
她身边的洛婉宁更小些,才十岁,穿着淡青色的小袄裙,同样低着头,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姐妹俩都透着一股子长期被忽视、被压抑而形成的懦弱。
洛寒知心里啧了一声。
面上却是浑然天成的纯净乖巧。
她按照烂熟于心的仪轨,盈盈下拜,姿态优雅标准,声音清甜软糯:
“孙女寒知给祖母请安。”
抬起的脸庞被厅内烛火映照,光洁无瑕,
杏眸如蕴晨露,那天然的无辜感更盛,恰似初绽粉桃,娇憨得让人不忍责备。
周氏捻动佛珠的手指微不可察一顿,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
像是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精致器物。
面上只颔首:“嗯,起来吧。入座。”
“谢祖母。”洛寒知甜甜应声,转身走向座位。
洛寒知松了口气,刚要走向座位,眼角瞥见一脸温婉持重看向她的赵氏。
她努力扬起灿烂的笑容,但因为对象是赵氏,这笑容显得用力过猛,
带着刻意维持的弧度,眼神却本能地闪烁了一下,流露出一丝紧张和僵硬。
她挪动着脚步,对着赵氏福身:“寒知给母亲请安。”
声音依旧是甜的,但尾音微微发飘,像底气不足的小鸟啾鸣。
好半天又挤出一句:“母亲安好。”
说完,那强撑的笑容在赵氏注视下,嘴角不受控制地微耷,又被她强行扯住。
“好孩子,快起来吧。”
赵氏笑容温婉纹丝不动,声音柔得滴水,眼底审视更冷。
好一个藏不住事的蠢相!
心思全写在脸上了,果然还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
赵氏旁边坐着的洛芷兰,清清楚楚看到了洛寒知脸上那点僵硬和眼神漂移,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哧”。
一旁的嬷嬷也低了头,嘴角扯出一点难以察觉的讥诮弧度。
周氏捻着佛珠,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赵氏笑意更柔:“知姐儿瞧着气色倒好,昨夜睡得可安稳?
入秋了,早晚凉,可要注意添衣。”
话里“睡得可安稳”、“早晚凉”,明晃晃点明洛寒知“贪睡迟来”,彰显自己“慈爱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