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知眨了眨眼,脸上是货真价实的困惑,仿佛只听到表面关心:
“嗯!睡得很沉呢,被子好暖和,都不想起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脚步微快地溜到位子上(正对两个庶妹),仿佛逃离什么压力源。
随手拈起豆沙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脸满足的纯真, 把“没心没肺”写脸上。
用早膳时,周氏慢条斯理喝着燕窝粥,目光扫过孙女们,最终停在洛寒知脸上。
“咳,”她放下调羹,
“过两日慈恩寺有大法会,素斋点心是吴郡一绝。
我打算去上炷香祈福,你们姐妹几个都跟着一起去见见世面。”
她听说清河谢氏的人来了吴郡,去逛逛总没错。
不求立刻攀上,但让孙女们,尤其知姐儿,露个脸留个印象也好。
正好看看,这孩子有没有长进。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安排一次寻常出游,但“素斋点心”、“香油鼎盛”这几个字眼,却精准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赵氏立刻接口,语气虔诚:
“母亲说的是!慈恩寺香火灵验,主持大师佛法高深,儿媳也正想着陪母亲一同去呢!”
她双手合十,满脸都是为家族计深远的模样,
“正好为老爷的官运、承业的学业,还有家里上下都求个平安顺遂。”
目光“不经意”扫过洛寒知和洛芷兰。
洛芷兰眼睛唰地亮了:“祖母,母亲,我也要去!
听说慈恩寺后山的枫叶红得可漂亮了。
寺里新做的桂花糖藕也特别特别好吃。”
她只惦记着玩和吃,心思单纯得近乎单薄,完全没领会母亲深意。
周氏对着洛芷兰无奈摇头:“兰丫头就知道玩。”
随即目光扫过洛寒知和两个庶女,
“也罢,你们姐妹几个都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散散心。
清丫头、宁丫头,还有知丫头,”
她的目光在洛寒知那张被食物塞得鼓鼓的脸上略顿,
“都跟着一起去吧。”
两个庶妹飞快抬头,受宠若惊地低头:“是,祖母。” 声若蚊蚋。
洛寒知正努力咽下嘴里的豆沙糕,闻言含糊地“唔?”了一声,
一脸懵懂地左右看了看,才慢半拍地说:“哦,好呀祖母。”
她努力把最后一口咽下去,顺了顺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
“祖母,那寺里的素包子,真有那么好吃吗?比家里的豆沙糕还甜吗?”
赵氏笑吟吟:
“母亲安排极是。
咱们门第,女儿家出门不必如小户拘泥,但规矩体统要守。”
刻意顿,声温却带敲打,
“这次去,都换素净衣裳,莫太招摇。
尤其知姐儿,年纪最长又是嫡长女,更该以身作则。
礼佛贵在心诚,穿得素雅方显敬重,也免…太过招摇,惹人非议。”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却把“太过招摇”的帽子,结结实实扣在了洛寒知身上,还披上“礼佛诚心”外衣。
仿佛她本身的容色,就是一种需要被压制的原罪。
洛芷兰一听“素净”,立刻得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崭新的桃红裙子,鄙夷瞟向洛寒知那身半旧的粉色衣裙: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的。
有些人呀,就是天生的狐媚子样,穿上麻袋都盖不住那副想勾人的劲儿,可不得好好‘素净素净’!”
她年纪小,被宠得口无遮拦,恶毒的话张口就来,直指洛寒知。
满厅瞬间一静。连周氏都撩了下眼皮。
洛寒知刚拿起第二块豆沙糕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愤怒,只有满满的困惑和不解。
她歪着脑袋,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洛芷兰:
“芷兰妹妹,‘狐媚子’是什么呀?
是…是像话本里那种会害人的妖精吗?”
“噗嗤……”角落里传来一声极低的、压抑不住的笑,
是庶妹洛婉宁,她立刻死死捂住嘴,头埋得更低。
洛芷兰被噎得满脸涨红,气哼哼扭过头啃玫瑰酥。
赵氏脸色一沉,剜了洛芷兰一眼,随即强压下怒气,对洛寒知挤出更“温和”的笑:
“知姐儿莫听你妹妹胡说,她小孩子家口无遮拦,被我惯坏了。”
转头厉斥洛芷兰:“兰儿!还不向你姐姐赔不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洛芷兰梗着脖子,就是不吭声。
周氏终于开口:“够了。”
目光扫过赵氏母女,最后落在洛寒知脸上,带着审视:
“这次去慈恩寺,是去礼佛祈福,静心养性。
不是让你们去争奇斗艳、惹是生非的!
记住,你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吴郡洛氏的脸面!
若是谁在外面丢了洛家的脸,坏了规矩……”
她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这既是敲打赵氏母女别太露骨,也是警告洛寒知和庶女们别出岔子。
“是,祖母。”三个孙女连忙应声。
洛婉清和洛婉宁的头垂得几乎要碰到胸口。
洛芷兰不情不愿地嘟着嘴。
洛寒知则继续维持着乖巧的表情,小口啃着豆沙糕,
脸面?洛家的脸面不就是靠破规矩撑着?
祖母您这敲打,还不如一块豆沙糕实在。
一直埋头苦吃的洛承业突然抬起头,油乎乎的小手“啪”拍在桌子上,大声嚷嚷:
“祖母,我也要去!我要去看大和尚!还要吃糖藕!”
赵氏连忙拿帕子给他擦手,哄道:
“哎哟我的小祖宗,慢点慢点!
慈恩寺是女眷们去的地方,你是男子汉,去做什么?
在家好好温书,母亲回来给你带最好吃的点心!”
“我不,我就要去!”洛承业开始耍赖,在椅子上扭成麻花。
周氏眉头紧锁,显然被这吵闹烦得不行,沉声喝道:
“承业,男子汉大丈夫,该以读书明理为重!
整日只想着玩耍吃食,像什么样子!听你母亲的话!”
大概是祖母的冰冷语调吓住了,
洛承业瘪了瘪嘴,虽然还是一脸不乐意,却不敢再大声吵闹了,只拿着糖糕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把怒气都撒在食物上,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嘟囔:“坏祖母……”
一场晨间请安,在表面的和睦与底下的刀光剑影、鸡飞狗跳中草草收场,各怀心思。
周氏盘算着如何借机让洛家的女儿,
特别是洛寒知这张脸,在贵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不指望攀上顶级门阀,能结个稍次些的姻亲也是好的。
赵氏想的则是如何严防死守洛寒知别抢了风头,最好让芷兰出头,同时更坚定了让李嬷嬷盯死洛寒知的念头。
洛芷兰满脑子都是新裙子、枫叶、点心和怎么让洛寒知出更大的丑。
洛婉清和洛婉宁只求平安无事做个背景板。
洛承业还在生闷气。
洛寒知……洛寒知一边腹诽着这群人的心眼子比筛子还多,一边琢磨着:
慈恩寺的素包子到底甜不甜?
希望那里能看到几个气运者,至少比对着洛芷兰那张刻薄脸省心。
早膳毕,众人告退。
赵氏殷勤地扶着周氏起身,姿态恭顺。
临出门时,赵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洛寒知温言道:
知姐儿,你身边丫头年纪小,服侍怕不周全。
这次让李嬷嬷跟你,她稳重妥帖,好好提点你规矩,免得再说出不当的话,平白惹笑话。”
她口中的李嬷嬷,正是刚才伺候洛承业的那位,此刻已垂手侍立在侧,眼神精明锐利得能刮下一层皮,看向洛寒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洛寒知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监视就监视,还拿我噎芷兰的话当借口?赵女士这甩锅技术一流!
她面上却立刻露出一个混合着感激和羞愧的、笨拙又真诚的笑容,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多、多谢母亲费心。是我笨,说错话了…李嬷嬷好,我会听话的。”
把一个因“说错话”被长辈安排教导嬷嬷的“笨孩子”演得活灵活现。
周氏瞥了赵氏和洛寒知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在老太太看来,这张脸和噎人的嘴,确需厉害人看着,也在可控范围内。
走出松鹤堂,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洛寒知迎着光,眯了眯眼,伸了个小小的懒腰,骨头都透着对刚才那场戏的厌倦。
“慈恩寺……”她低声咕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撞桃花运?行吧,那就去看看,有没有‘可口’又麻烦少的‘气运’可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