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朔二十年·秋。
清冷的月辉, 将窗棂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冷冰冰地爬满了床前的青砖地,透着沉沉的秋意。
江寒知倏地睁开了眼。
这沉甸甸的感觉…他连吐槽都嫌费劲。
没有眩晕错乱,眼帘开合间, 眼底那点深沉的锐气已褪尽,
只剩下娇憨少女独有的懵懂迷茫
——本世界的笨蛋美人滤镜,任谁看她都是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
这是个融合了魏晋风流与盛唐开放的奇特时代。
清谈玄风盛行于士族华堂,权力的阴云却笼罩着大景每一寸土地。
年轻力壮的皇帝萧彻,龙椅被他坐得摇摇欲坠。
上有垂帘听政十载、势力残留仍然阴魂不散的窦太后,
下被太原王氏、博陵崔氏两大顶尖门阀牢牢架空了半壁朝堂。
九品中正制如同无形的天网,将权力与富贵精准地禁锢在王、崔、谢、卢、郑这些顶级门阀的华丽圈层之内。
世家联姻?不过是交换利益、弥合裂痕、甚至发动新攻势的华丽筹码。
市坊繁华,金吾不禁。
贵族男女在通宵达旦的夜宴上纵情声色,毫不避讳地交换着情诗与缠绵的眼神。
仕女们穿着高腰束胸、裙袂飘飘如流云霞霓的“诃子裙”,裙袂翻飞如云霞霓彩。
大胆程度,足以令前朝腐儒们捶胸顿足、骂一句“世风日下”!
然而这份浮华之下,是更为汹涌的暗流。
世家子弟靠着祖荫与姓氏,轻轻松松便能登高位、握重权;
寒门俊才唯有攀附一方势力, 才能在棋盘上做个冲锋陷阵的卒子。
皇权不甘蛰伏,世家寸步不让。
每一方都在强撑着笑脸维持和平的表象,暗地里却磨着爪牙,只等对方露出破绽,便要发出致命一击,或是捏住把柄榨取最大利益。
至于洛寒知的家,吴郡洛氏?
祖上也曾风光,勉强算是江南地头蛇,踩在“中等世家”的门槛上。
可在这顶级门阀如日月悬天的世道里,洛家这点家底,渺小得连廊下尘埃都不如。
亲爹洛怀恩,官拜四品秘书省少监
——听着清贵风雅,但不过是管管藏书阁的闲散文职。
人如其职,清贵有余,半分实权也无,在家还是个惧内的“耙耳朵”。
他最大的价值,也就剩头顶那个“洛”字在吴郡本地还有点余威。
亲娘早逝,来自那个“因站错队而迅速凋零”的广陵陈氏
——目前没落得连吴郡洛氏都显得像棵大树的小家族。
她留下的女儿洛寒知,便成了继母赵氏眼中的一根碍事的“肉中刺”。
填房继母赵氏,出身末流小官之家,手段却了得。
母凭子贵,有儿子洛承业这个心肝宝贝,还有亲女洛芷兰傍身。
在她执掌中馈的洛家后院,洛寒知这“嫡长女”的名头就是个漂亮空壳, 实际待遇连体面的庶女都不如。
赵氏的表面功夫自是做得滴水不漏。
吃穿用度不敢克扣得太寒酸,但份例从来是挑剩的货。
精美点心、时新缎子、上好胭脂?
嘿,那都是继妹洛芷兰挑剩下的才轮得到她!
洛寒知这张脸,是洛家后院精心养出的“奇货”,正到“议亲之年”。
赵氏恨不能拔之而后快,却又不得不供着
——“嫡长女”的名份牵扯着整个洛家的脸面和规矩。
说白了,她洛寒知,就是一张待价而沽的精致名帖。
归宿?
九成九是要被拿去给宝贝儿子洛承业铺路,或是攀附权贵,在洛家那爬不上顶的权力梯子上, 充当一块垫脚的、稍微好看点的砖石。
“啧,行吧。”
洛寒知指尖滑过冰凉细腻的床头冰裂纹瓷釉,对自己这“商品”属性心知肚明,
“那就努努力,争取当个最肥美最值钱的‘洛氏特产’,卖它个天价。”
她一骨碌翻身,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软乎乎的锦被,开始愉快地盘算家底:
笨蛋美人的壳子: 天然保护色,糊弄人的省心道具,生存成本低。
“嫡长女”名头:再不值钱也是进入特定圈子入场券。
重要结论:这世界没有金手指剧本,还是老一套
——“气运”如阳光雨露,强盛者荫庇一方,衰微者则如履薄冰。
我这身份不高,得挑根粗大腿抱紧了。
不然,未来的能量值凑不够?
啧,总不能真沦落到夜宴上跟人眉来眼去的偷情攒能量吧?
窗棂上的月影无声流转,庭院深处传来若有似无的秋虫低鸣。
洛家内宅的晨鼓从远处沉闷地敲响。
新的一天,新鲜的算计、物尽其用的日子,马上开张!
洛寒知闭上眼,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般,在窗外渐亮的微光里,安稳地“补”起了她的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