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深处落下:“当前好感度:0.4%。” 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微小石子,只在苏妄混乱的心湖里荡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被更汹涌的绝望和剧痛彻底吞没。
0.4%…
这冰冷的数字,在三天后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杂役小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赵虎那当众刻毒的羞辱——“某些昨天还像条死狗一样爬不起来的废物”——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上,也彻底浇熄了王林那平静一瞥带来的短暂疑惑。
活下去!
必须在小比前恢复行动力!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执念,死死攫住了苏妄濒临崩溃的神经。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堆里,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微微颤抖,但那双被绝望浸染的眼睛深处,却燃起了一点近乎疯狂的亮光。他颤抖着伸出还能动的右手,不顾牵扯全身伤口的刺痛,艰难地探进怀里。
指尖触碰到那几株冰凉的、带着泥土腥气和草木苦涩的草药——墨绿色的锯齿叶,暗红色的根茎。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没有水,没有工具,甚至连一个完整的破碗都没有(被赵虎摔碎了)。怎么处理这些草药?生嚼?那种痛苦他昨夜在柴房里已经刻骨铭心,而且效果似乎也有限。
他的目光在棚屋昏暗的角落里焦急地逡巡。破旧的扁担?锈蚀的柴刀?堆在墙角的废弃劈柴?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离草堆不远的地面上——一块拳头大小、边缘相对圆钝的灰黑色石头!旁边还有一个豁了口的、碗口大小、布满裂纹的粗陶破盆!
石头!破盆!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形!没有臼杵,就用石头砸!用破盆装!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所有顾虑。苏妄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朝着那块石头和破盆挪去!每一次挪动都耗尽残存的生命力,汗水瞬间浸透破衣,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出微弱的白气。断臂和伤腿在粗糙泥地上的拖行,带来新一轮的撕裂痛楚。
短短几步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当他终于挪到目标前,右手紧紧抓住那块冰冷坚硬的石头时,整个人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土坯墙上剧烈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他喘息片刻,强迫自己积聚起一丝力气。用右手抓起一株墨绿色的锯齿叶草药,小心地放在豁口的粗陶破盆底部。然后,他高高举起那块沉重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盆底的草药砸了下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棚屋角落响起,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石头的钝边砸在坚韧的草叶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草叶被砸得汁液飞溅,浓烈到刺鼻的苦涩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不够!远远不够!
苏妄喘息着,再次举起石头,用尽全力,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
砰!砰!砰!
单调而沉重的撞击声在角落里回荡。每一次砸落,都牵扯着胸腹的闷痛,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生疼。碎裂的草叶和汁液粘在冰冷的石头上,沾满他的手指。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越来越重,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
他咬着牙,眼神凶狠得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举起、砸落!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混合着砸药时溅起的草屑和汁液,糊在脸上,又涩又辣。砸碎的草药混合着汁液,在粗陶破盆的底部渐渐形成一团粘稠、深绿色、散发着恐怖气味的泥状物。
这还不够!还需要根茎的药力!
他喘着粗气,停下来,又抓起一小段暗红色的根茎,丢进盆里那团深绿色的药泥中。根茎比叶子更坚韧。他再次举起沉重的石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更狠、更重地砸下去!
砰!砰!砰!
根茎在石头的重击下艰难地变形、碎裂,暗红色的汁液如同血水般渗出,与深绿色的叶泥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粘稠、颜色更深、如同沼泽淤泥般的、散发着浓烈土腥和苦涩的恐怖混合物!
药泥成了!
但这团东西,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粘稠得如同腐坏的胶泥,光是看着就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苏妄瘫在冰冷的墙根,剧烈地喘息着,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那块沾满药泥的石头。他看着破盆里那团深绿暗红混杂、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泥,胃里一阵翻腾。但眼中却燃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食指,狠狠挖起一大坨粘稠冰凉的药泥!那浓烈到极致的苦涩和土腥气直冲鼻腔,让他眼前发黑!
没有犹豫!他直接将这团药泥狠狠糊在了自己右腿断骨处附近肿胀发紫、皮肉翻卷的伤口上!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鸣从喉咙深处挤出!苏妄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投入滚油的大虾,剧烈地抽搐起来!那感觉,比昨夜用唾液调制的药糊强烈百倍!仿佛不是敷药,而是将烧红的烙铁和无数根淬了毒汁的钢针,同时狠狠按进了伤口深处!一股霸道、蛮横、带着毁灭气息的剧痛瞬间沿着神经炸开,席卷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涌出,浸透了他本就湿透的破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唇被咬破,鲜血混着汗水流入口腔,尝到浓重的铁锈味!他眼前金星乱冒,视野边缘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他死死抠住身下的泥地,指甲因为用力而翻卷,渗出血丝,混合着泥污。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新一轮更剧烈的痛楚!但他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强迫自己再次挖起一大坨粘稠的药泥,颤抖着,朝着左臂麻木的关节处、以及身上几处严重的擦伤糊去!
每一次涂抹,都像是在经历一次酷刑的轮回!痛苦如同永无止境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将他彻底淹没!他瘫在冰冷的墙根,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痛苦的呻吟。身体的每一次细微颤动,都引发伤口处那如同被亿万毒虫啃噬的灼痛!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炼狱中缓慢流逝。棚屋里昏暗的光线渐渐倾斜,从惨白转为昏黄。苏妄蜷缩在墙根,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汗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冰冷的虚脱感和伤口处那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般的剧痛。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出血,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就在这痛苦的煎熬达到某个临界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清凉感的暖流,如同干涸河床下突然涌现的一丝细泉,突兀地从他身体最深处、那被剧痛和疲惫掩盖的角落,极其顽强地渗透出来!
这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的蛛丝,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本能的、极其霸道的意志!它并非修复,更像是一种最底层的唤醒和守护!它艰难地、缓慢地流向他右腿和左臂的伤口处!
奇迹发生了!
那如同跗骨之蛆、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灼痛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住,竟开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消退!
虽然依旧剧痛难忍,但那霸道到令人疯狂的毁灭性痛感,确实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顽固、如同骨骼深处传来的闷痛。与此同时,右腿断骨处那肿胀发紫的皮肉,似乎…颜色变淡了一点点?左臂麻木的关节处,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电流窜过的酸麻感!
有效!这自残般的粗暴用药,配合体内那点微弱的血脉之力,竟然真的有效!虽然过程痛苦得如同地狱,但伤势确实在极其缓慢地恢复!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瞬间刺穿了苏妄心头沉重的绝望!巨大的狂喜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瘫在墙根,大口喘息着,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融入暮色般的脚步声,停在了棚屋门口。
苏妄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凝!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忍着剧痛和虚脱,猛地抬头望去!
门口的光线被一道瘦削沉默的身影挡住。
王林。
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褂子,低着头,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却又带着深入骨髓的木然。他手里没有提木桶,似乎只是路过。
但苏妄的心却瞬间沉到了谷底!因为王林的目光,此刻正极其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他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身边那个豁口的粗陶破盆上!盆底,残留着深绿暗红混杂、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药泥残渣!落在他那沾满了药泥和泥污、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上!落在他右腿和左臂伤口处涂抹的、新鲜粘稠的药糊上!
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探究,没有好奇,没有惊讶,甚至没有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观察一块石头纹理般的…审视。
苏妄浑身冰冷,如同被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孤注一掷的自救,都在这道平静无波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王林认出了这草药!他看到了自己这如同野兽般自残的疗伤方式!他…会怎么想?
巨大的恐惧和无法言喻的压力瞬间攥紧了苏妄的心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涂抹了药糊的伤口在对方的注视下,仿佛重新开始灼烧!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想藏起那个破盆,想擦掉手上的药泥…但身体的剧痛和虚脱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瘫在那里,承受着那道冰冷目光的无声审判。
时间仿佛凝固了。棚屋里只剩下苏妄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草药苦涩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王林的目光在破盆的残渣、苏妄手上的污渍、以及伤口处新鲜涂抹的药糊上停留了大约三息。那眼神深处,似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没有再看苏妄一眼,也没有任何停留的意图。他微微侧身,似乎准备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离开。
就在苏妄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一丝,以为这场无声的审判即将结束时——
王林的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住了。
那停顿比在杂役院宣布小比时的那次凝滞更加短暂,更加难以察觉。仿佛只是夜风吹动了他的衣角。
他依旧保持着侧身准备离开的姿态,头低垂着,侧脸隐藏在棚屋门口逐渐浓重的阴影里。
一个声音,平静、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寒潭深处冒出的一个冰冷气泡,清晰地穿透了棚屋里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浓烈的药味,直接钻进了苏妄的耳中:
“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