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天光从棚顶的缝隙里漏下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落在苏妄身前的泥地上,照亮了飞舞的灰尘。棚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瘫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堆里。赵虎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断粮断水”宣判,还在污浊的空气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进他的骨头缝里。
饥饿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虫蚁,疯狂啃噬着胃壁,烧灼感一阵阵上涌,烧得他喉咙干涩发苦。干渴更甚,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砂砾,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身体的剧痛和透支后的极致疲惫,则像沉重的磨盘,将他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水…没有水。
没有水,怀里的草药就是一堆无用的枯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口鼻。苏妄躺在冰冷的干草上,望着棚顶缝隙外那方刺眼的、遥不可及的蓝天,眼神空洞。赵虎那张阴鸷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讥讽。
生嚼…只能生嚼了吗?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他颤抖着伸出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探进怀里。手指触碰到那几株沾着夜露、冰凉湿润的草药。墨绿色的锯齿叶,暗红色的根茎,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特有的苦涩味道。
他摸索着,抠下一小片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墨绿色叶子。叶片冰凉,质地坚韧。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这片叶子塞进了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烈的苦涩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那味道霸道无比,瞬间盖过了喉咙的干渴和胃里的灼烧,直冲天灵盖,呛得他眼泪差点涌出来!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牙齿狠狠咀嚼着。叶片坚韧,纤维粗糙,在齿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苦涩的汁液混合着草叶的碎屑弥漫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都留下火烧火燎般的刺激感。
太苦了!而且干涩得如同嚼蜡!没有水的辅助,吞咽变得异常困难。一小片叶子,他嚼了许久,才勉强和着满嘴的苦涩汁液,梗着脖子咽了下去。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灼烧感似乎更强烈了。
不行!这样根本不行!效率太低,而且这强烈的刺激对虚弱的肠胃绝对是负担!
苏妄喘着粗气,看着手里剩下的草药,又看了看自己那条依旧剧痛、被简陋夹板固定着的右腿。难道…要直接嚼碎了敷上去?
就在这时,他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舔舐了一下口腔内壁。一股微弱的、带着腥咸的湿润感传来。
唾液!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恶心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没有水…用唾液行不行?!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能利用起来的“液体”!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不适和犹豫。他再次抠下几片墨绿色的锯齿叶,还有一小段暗红色的根茎。这次,他没有立刻咀嚼,而是将它们放在相对干净的右手掌心。然后,他低下头,努力地、一遍遍地用舌头舔舐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和口腔内壁,尽可能地刺激唾液分泌。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口腔干涩得像沙漠,每一次舔舐都带着摩擦的刺痛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掌心那点可怜的草药碎屑被口中勉强聚集起来的一点点粘稠唾液浸润着。唾液很少,带着淡淡的腥味,根本无法完全浸透药草,只能勉强将它们濡湿成一小团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苦涩和土腥气的深绿色糊状物。
苏妄看着掌心这团卖相极其糟糕的“药糊”,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但他别无选择。
他咬紧牙关,用右手手指挖起一小坨粘稠的药糊,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身上相对干净的衣服(虽然也早已破烂肮脏),撩起左臂衣袖——那里的伤口相对浅一些,而且被夹板固定着,敷药方便些。
冰凉的、粘稠的药糊接触到皮肤,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刺痛。但当他将药糊涂抹在手臂几处皮开肉绽的擦伤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同时刺入的剧痛瞬间沿着神经炸开!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里挤出,苏妄的身体猛地弓起,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全身!这感觉,比昨天老孙头那劣质草药糊带来的灼痛强烈十倍不止!那药糊仿佛不是外敷的伤药,而是滚烫的岩浆,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疯狂地钻进他的伤口,灼烧着他的血肉!
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右手死死抠进身下的干草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他大口喘息着,强行对抗着这非人的痛楚。汗水混着泪水(纯粹是痛的)模糊了视线。
不行!不能停!这点痛苦都受不了,怎么活下去?怎么完成任务?!
他强迫自己再次挖起一小坨粘稠的药糊,颤抖着,朝着右腿断骨处附近、肿胀发紫、皮肉翻卷的伤口抹去!
更强烈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在身下的干草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涂抹的过程极其缓慢,每一次触碰伤口都像是在用烧红的烙铁烙印自己。当最后一点药糊艰难地覆盖在右腿最严重的伤口上时,苏妄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瘫在草堆里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那剧烈的灼痛感并未消退,反而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更久。就在那灼烧般的剧痛稍微有所缓解,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闷痛时,一阵略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赵虎那熟悉的、带着暴躁和一丝不同寻常紧张的吼叫,猛地从棚屋外传来!
“快!动作快点!给我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赵虎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尖利。
“是!赵头儿!”
“这边!这边也看看!”
脚步声迅速逼近棚屋门口,听声音不止赵虎一个!
苏妄的心猛地一沉!搜?搜什么?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昨晚偷溜出去采药?不可能!他自认做得极其隐蔽!
没等他细想,棚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砰”地一声粗暴地踹开!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照亮了飞舞的灰尘。赵虎带着两个同样穿着灰布短褂、但身材明显魁梧、眼神凶狠的杂役,像三头闯入羊圈的恶狼,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赵虎那双阴鸷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瘫在草堆上的苏妄。他的目光锐利地在苏妄身上、以及他身周的草堆上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
“给我搜!” 赵虎一指苏妄的角落,声音冰冷,“仔细点!特别是他身上!还有这堆烂草!”
那两个魁梧杂役立刻应声,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一人粗暴地抓住苏妄的右臂,将他像破麻袋一样从草堆里猛地拽了起来!断臂和伤腿被牵扯,剧痛让苏妄眼前一黑,闷哼出声。另一人则毫不客气地开始翻检他身下的干草堆,双手粗暴地将霉味的干草扒拉得四处飞散。
“你们…干什么…” 苏妄强忍着剧痛和屈辱,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闭嘴!废物!” 抓着他胳膊的杂役恶狠狠地骂道,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从胸口到腰间,再到破烂的裤袋,动作粗鲁而充满侮辱性。
苏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怀里还藏着剩下的草药!虽然刚才用掉了一些,但根茎部分还在!被搜出来,他根本无法解释!赵虎会怎么对付他?私藏?偷窃?随便安个罪名就能把他弄死!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透的破衣。他强迫自己镇定,身体僵硬地任由对方搜查,脑子里疯狂转动。怎么办?草药就藏在胸前破衣的夹层里,对方只要再仔细一点…
就在那只大手即将摸到他胸前破衣内里时,翻检草堆的那个杂役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赵头儿!有发现!”
赵虎和抓着苏妄的杂役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目光投向草堆。
只见那杂役从干草深处扒拉出一个东西——正是苏妄昨晚小心藏起来的、那个豁了口的破陶碗!
赵虎几步跨过去,一把夺过那个破碗,翻来覆去地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个破碗?藏这么深?哼!” 他随手将那破碗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本就豁口的陶碗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苏妄的心也跟着那破碎声猛地一抽。那是他唯一能喝水的容器!没了!
“晦气!” 赵虎骂了一句,似乎对这个“发现”极其不满。他阴冷的目光再次扫向被制住的苏妄,又看了看被翻得一片狼藉、空空如也的草堆,脸上带着一丝烦躁和狐疑。他似乎在找别的东西。
就在这时,棚屋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瘦削沉默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空木桶,似乎准备去水缸打水。
是王林。
他显然也被棚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停下了脚步。那双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眸平静地扫过屋内的情景:被粗暴拽起、狼狈不堪的苏妄;翻得一片狼藉的草堆;地上四分五裂的破碗碎片;还有赵虎那张阴沉暴躁的脸。
他的目光在苏妄身上那几处涂抹着深绿色药糊、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几乎无法察觉。随即,那目光便移开了,如同掠过一片无意义的尘埃。
王林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就那么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静静地看着。
赵虎也注意到了王林,他阴鸷的目光在王林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耐和警告的意味。但王林那死寂无波的眼神和沉默的态度,显然让赵虎觉得无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妈的,废物就是废物,连个像样的东西都藏不住!” 赵虎似乎将找不到东西的怒火发泄到了苏妄身上,他厌恶地挥挥手,示意抓着苏妄的杂役松手,“滚开!别挡着老子晦气!”
苏妄被猛地一推,失去平衡,踉跄着重重摔回那堆被翻乱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里。伤腿撞在硬地上,剧痛让他蜷缩起来,眼前金星乱冒。
赵虎不再看苏妄,对着两个手下吼道:“走!去别处搜!妈的,要是让那东西跑了,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说完,他阴沉着脸,带着两个手下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棚屋,脚步声迅速远去。
棚屋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飞扬的灰尘在惨白的光柱里缓缓沉浮。
苏妄蜷缩在冰冷的、被翻乱的干草里,浑身剧痛,冷汗涔涔。怀里的草药似乎还紧贴着皮肤,带着一丝冰凉。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让他心有余悸。幸好…幸好赵虎的目标不是草药,也幸好那破碗转移了注意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口。
王林还站在那里。他沉默地提着空木桶,目光似乎正落在苏妄摔回草堆的方向。那双深潭般的黑眸里,依旧是死寂一片,没有任何波澜。但苏妄却敏锐地捕捉到,王林的视线焦点,似乎并不在他这个人身上,而是在他右腿伤口处涂抹的那片深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糊上。
那目光停留了大约两息。平静,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仿佛在确认那药糊的颜色、气味,以及…来源?
随即,王林便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极其自然地收回目光,转身,悄无声息地朝着水缸的方向走去,打水,然后提着装了半桶水的木盆,沉默地离开了。整个过程,没有再看苏妄一眼。
棚屋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苏妄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地上那堆四分五裂的破碗碎片,在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苏妄躺在冰冷的草堆里,感受着伤口处那依旧顽固的灼痛和草药带来的苦涩气味。王林最后那短暂却异常专注的凝视,如同冰冷的烙印,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认出那草药了?他为什么看那么仔细?是好奇?是疑惑?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机械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王林’对宿主行为(使用特定草药)产生观察与判断。】
【好感度+0.1%。】
【当前好感度:0.3%。】
冰冷的提示音落下,棚屋里只剩下死寂和飞扬的尘埃。
苏妄看着门口王林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糊,感受着那0.3%的数字带来的微弱暖意,以及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