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浓重苦涩和土腥气的药糊,如同无数细小的火炭,持续灼烧着苏妄右腿和左臂的伤口。那非人的剧痛虽然比最初涂抹时稍缓,却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闷痛,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啃噬着他的意志,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被翻得一片狼藉的干草堆里,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因为疼痛和虚弱而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脑子里那个冰冷的“0.3%”刚刚落下,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沉重压力。王林认出了草药?他最后那两息专注的凝视,意味着什么?是好奇?是警惕?还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没等他想明白,更现实的危机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勒紧了他的咽喉——干渴!
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砂砾和锋利的碎玻璃,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连喉管都要被生生磨穿。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药草的苦涩余韵,舌苔干得像砂纸。断粮断水的惩罚,赵虎阴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没有水,他撑不过一天!光是这火烧火燎的干渴,就能把他活活熬死!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这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起一阵撕裂的疼。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棚屋角落那个巨大的水缸。浑浊的水面在从棚顶缝隙漏下的惨白光柱里,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那是生命之源,却也是遥不可及的禁地。赵虎的威胁如同无形的屏障,将他和那缸水彻底隔绝。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如同羽毛落地,打破了棚屋死寂的空气。
苏妄猛地抬头,心脏几乎骤停!
是王林!
他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依旧提着那个空木桶,沉默地站在水缸边。他的动作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拿起挂在缸沿的破旧木瓢,探入浑浊的水中,舀起一瓢水,倒进自己的木桶里。哗啦的水声在此刻寂静的棚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苏妄的心沉了下去。是来打水…仅此而已。他死死盯着王林的动作,看着他舀起第二瓢水,倒入木桶。那浑浊的水,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喉咙里干渴的火焰烧得他眼前发黑。
第三瓢水倒入木桶。王林的木桶已经装了半满。
就在苏妄以为王林会像之前一样,打好水就立刻离开时,王林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握着木瓢的手悬在水缸上方,没有再舀。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极其随意地扫过水缸边缘溅出的几滴水渍,又或者…是扫过苏妄藏身的那个狼藉角落?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停留的迹象。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动作。
他没有将木瓢挂回缸沿。
他就那么随意地、仿佛只是顺手一般,将还滴着水的木瓢,轻轻放在了水缸旁边那块稍显平整、平时供人放置物品的矮石墩上。
做完这个动作,王林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极其自然地提起那半桶水,转过身,低着头,步履平稳地、悄无声息地朝着他住的棚屋深处走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阴影里,留下空荡的棚屋和那一缸浑浊的井水。
还有…那把被随意放在矮石墩上的、湿漉漉的木瓢!
苏妄僵在原地,蜷缩在草堆里,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瓢…被留下了?
王林…是故意的?
他看到了自己的惨状?听到了赵虎的断水令?
这…这是…给他的?!
巨大的震惊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苏妄心头的绝望冰层!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和强烈不安的复杂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陷阱?是试探?还是…王林那深潭般死寂的眼神下,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
无数念头在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但身体的渴求压倒了一切理智!喉咙里那如同岩浆灼烧般的干渴,已经让他濒临崩溃!那半桶水近在咫尺,那把木瓢,就是通往生路的钥匙!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攫住了他。苏妄不再犹豫!他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草堆里,拖动着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朝着水缸的方向挪去!断臂和伤腿在粗糙泥地上的拖行,带来新一轮的剧痛,但他已经顾不上了!眼中只有那把湿漉漉的木瓢,只有水缸里浑浊的水光!
短短的几米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每一次挪动都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力,汗水混着泥污再次浸透衣衫,伤口处的药糊在摩擦中散发出更浓烈的苦涩气味。他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终于,他爬到了水缸边。冰冷的石壁触手可及。他颤抖着伸出右手,指尖触碰到那把被随意搁在矮石墩上的木瓢。木质粗糙,带着水渍的冰凉触感,却让他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警惕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棚屋深处和王林离开的方向。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不是陷阱?他真的要给我水?
巨大的疑惑和狂喜交织。苏妄不再迟疑,再次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把木瓢!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救赎的意味!他挣扎着,用右臂支撑着,半跪半爬地直起一点身体,将木瓢探入巨大的水缸中!
哗啦!
浑浊的、带着土腥味的井水被舀起!水面晃动,映出苏妄那张沾满泥污、苍白如纸、却因为狂喜而微微扭曲的脸!
他迫不及待地将木瓢凑到干裂出血的唇边。冰凉的、浑浊的井水涌入喉咙的瞬间,那如同被烙铁灼烧的剧痛仿佛得到了短暂的抚慰!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水流顺着嘴角溢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淌下,他也毫不在意!这一刻,这浑浊的井水,就是世间最甘美的琼浆!
一口气喝光了满满一瓢水!干渴如同退潮般迅速缓解,冰凉的液体滋润着近乎干涸的脏腑,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舒畅感。他甚至能感觉到胃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充盈而发出微弱的痉挛。
不够!远远不够!
他再次将木瓢探入水缸,舀起第二瓢水。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强忍着继续畅饮的欲望,小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啜吸着。他必须省着点!这半桶水,是王林留下的,是救命水!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不知道王林为什么会这么做,更不知道这“馈赠”的代价是什么!
他一边小口啜吸着冰凉的井水,一边警惕万分地留意着棚屋深处的动静,竖起的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死寂依旧。只有他吞咽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喝完第二瓢水,身体深处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力气,干渴的灼烧感也平息了大半。苏妄看着水缸里浑浊的水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剧痛的伤口,一个念头升起:清洗伤口!
伤口上涂抹的草药糊混合着泥污和汗渍,黏腻不堪,散发着浓烈的苦涩和腐败的气息。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感染!有了水,就能清洗一下!
他再次舀起第三瓢水。这一次,他没有喝,而是小心地撩起左臂的衣袖,露出涂抹着深绿色药糊、皮肉翻卷的伤口。他屏住呼吸,将木瓢微微倾斜,让冰凉的井水缓缓流下,冲刷着伤口。
“嘶…” 冰凉的水流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刺激的刺痛,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清爽的感觉。浑浊的水流冲刷掉表面的泥污和部分干涸的药糊残渣,露出底下微微泛红、但似乎不再有脓血渗出的皮肉。
有用!这草药虽然涂抹时痛苦万分,但似乎真的有强效的止血生肌作用!伤口看起来比昨天干净了些,肿胀也似乎消褪了一点点!
这个发现让苏妄精神一振!他又舀了小半瓢水,小心翼翼地冲洗了右腿几处不太严重的擦伤。冰凉的水流带走污秽,带来短暂的舒适,也让他对伤口恢复多了几分信心。
做完这一切,水缸里的水位明显下降了一截。苏妄看着剩下的水,又看了看那把湿漉漉的木瓢。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木瓢仔细清洗干净,然后,学着王林的样子,轻轻地将它放回了矮石墩上原位。仿佛它从未被移动过。
做完这一切,他拖着依旧剧痛的身体,艰难地爬回自己那个狼藉的草堆角落。身体依旧疲惫不堪,伤口处的闷痛依旧顽固,但干渴的威胁暂时解除,又清洗了伤口,还意外验证了草药的效力,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靠在冰冷的土坯墙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棚屋深处王林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王林…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半桶水…是怜悯?是试探?还是…某种无声的交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赵虎那气急败坏、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从棚屋外炸响!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半死不活的人都看不住!养你们有什么用!”
“赵头儿息怒!息怒!谁知道那小子那么邪门,伤成那样还能跑…”
“跑了?!还他妈是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跑的!你们都是死人吗?!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小子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找不到,你们统统给老子去后山喂狼!”
脚步声和咆哮声迅速逼近棚屋门口,带着滔天的怒火!
苏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赵虎回来了!而且显然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正在暴怒之中!他现在这副模样,绝对是赵虎最好的出气筒!
棚屋那扇破旧的木门再次被“砰”地一声狠狠踹开!赵虎那张因为暴怒而扭曲涨红的脸出现在门口,眼睛里布满血丝,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他身后跟着那两个之前搜查过的魁梧杂役,此刻也低着头,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赵虎那双猩红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蜷缩着的苏妄!那目光里的怒火和戾气几乎要化为实质!
“又是你这个废物!” 赵虎的声音因为暴怒而嘶哑,他几步冲到苏妄面前,抬脚就狠狠踹在苏妄旁边的干草堆上!
“妈的!老子今天倒了血霉!都是你们这群废物晦气!” 干草被踹得四处飞散,溅了苏妄一脸。
苏妄死死低着头,蜷缩着身体,将受伤的右腿和左臂尽量护在怀里,承受着扑面而来的唾沫星子和暴戾气息,心脏狂跳。他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尽量放轻,生怕一个眼神不对就引来灭顶之灾。
赵虎似乎踹了一脚还不解气,他喘着粗气,阴冷的目光在苏妄身上扫视,像是在寻找新的发泄点。他的视线扫过苏妄脸上未干的泥水痕迹(之前喝水时留下的),扫过他明显湿润了一块的衣襟(清洗伤口时溅湿的),最后落在他那条涂抹着深绿色药糊、但表面似乎被水冲洗过、显得干净了一些的右腿伤口上。
赵虎的眉头猛地一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死死盯着苏妄腿上的伤口,又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毒蛇般射向角落那个巨大的水缸!
水缸里的水位,明显下降了一截!水面还在微微晃荡!
矮石墩上,那把湿漉漉的木瓢,静静地搁在那里!
“水?!” 赵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被愚弄的狂躁!他猛地指向水缸,又指向苏妄,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了调:
“谁!准!你!碰!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