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组走后的第七天,赵文斌踩着露水压弯的草径进了村。
蓝布中山装洗得发白,斜跨的帆布包上沾着泥点,他见人就笑,露出两颗虎牙:“周大队长吧?我是县农技站新派的赵文斌,往后跟大伙一块儿琢磨种粮的事儿。”
周大队长搓着粗糙的手掌,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可算把您盼来了!前儿苏檀那红薯种刚出了名,正愁没人指导秋收呢!”
苏檀蹲在晒谷场边剥毛豆,眼角余光扫过赵文斌。
他说要参观试验田,却站在田埂上用手帕捂着鼻子;说要指导选种,翻了两页笔记就推说日头太毒;最怪的是,队里食堂煮了红薯粥,他端着碗转了三圈,最后只扒拉了两口咸菜。
“春哥。”她逮住路过的李春来,“能帮我跑趟县档案馆不?查查赵文斌的调令。”
李春来抹了把汗:“成!我明儿赶早班拖拉机去。”
三日后,李春来的军用水壶“哐当”砸在大队部桌上:“县农技站压根没这人!说最近就没往青竹沟派过技术员!”
顾沉砚正擦配枪的手顿住,枪管在油灯下泛着冷光:“有意思。”他抬眼看向苏檀,“敢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搞鬼,总得露马脚。”
第二日晌午,苏檀扛着锄头堵在赵文斌门口:“赵技术员,队里的红薯苗生了黄斑,您给看看咋治?”
赵文斌正往帆布包里塞东西,手一抖,半块饼干掉在地上:“这……这得看具体情况。”
“具体情况我记着呢。”苏檀掏出小本子,“叶尖发黄,叶脉发褐,早上有露水时叶子打卷。省农业厅去年发的《薯类病害防治手册》里,这种情况该用石灰水还是草木灰?”
赵文斌额角冒出汗珠,喉结动了动:“可能……可能是肥施多了?”
“可我测过土,氮磷钾比例刚好。”苏檀逼近一步,“手册第37页写得清楚,这是茎线虫病,得用茶枯粉灌根。赵技术员没看过那本手册?”
赵文斌后退两步撞上门框,勉强扯出笑:“我、我记混了……”
当晚,王翠娥裹着花布头巾溜进苏檀屋,门闩刚插上就急着说:“我夜里起夜,听见赵文斌在院儿里打电话!说‘种子样本已取到手’‘三天内送到指定地点’!”
苏檀攥紧了手里的茶缸,水温烫得指尖发红:“他碰过试验田的红薯种?”
“昨儿后晌我见他蹲在田边,手里攥着个小布包。”王翠娥压低声音,“不会是偷咱们的种吧?”
顾沉砚的军大衣“刷”地披在椅背上,他摸出腰间的配枪检查弹夹:“明儿他准得跑。”
天刚蒙蒙亮,赵文斌背着鼓囊囊的帆布包出了村。
他走得急,裤脚沾着露水,到了山道拐角,突然被一截树桩绊了个踉跄。
“赵技术员这是上哪儿?”李春来从树后钻出来,身后跟着五个扛锄头的民兵。
赵文斌脸色发白:“我、我去邻村调研!”
“调研带这么多东西?”顾沉砚从另一侧走过来,伸手拽过帆布包。
布包拉链一拉开,几包用报纸裹着的红薯种籽滚了出来,最上面的还沾着试验田特有的红土。
“县经济保卫科顾沉砚。”他亮出证件,“跟我们走一趟。”
县保卫科的吉普车碾着碎石子开走时,林月白正蹲在知青点灶房烧火。
她往灶里塞了把湿柴,浓烟呛得她直咳嗽,却没看见窗台上又压了个信封——这次的字迹更潦草:“赵文斌招了,你舅舅的名字,他说漏了。”
审讯室的灯泡忽明忽暗,赵文斌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铁桌,声音抖得像筛糠:“是林主任让我来的……他说青竹沟的红薯种能卖大价钱……”
县保卫科的张所长停住记录的笔,抬头问:“哪个林主任?”
“县、县供销社的林茂才……他是林月白的舅舅……”
深夜,两辆绿漆吉普车碾着山雾开进青竹沟。
带头的张所长拍了拍顾沉砚的肩:“连夜成立专案组,得把这摊子事查个底儿掉。”
苏檀站在大队部门口,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车灯,指尖轻轻碰了碰腕间的翡翠镯。
山风卷着夜露吹过来,她听见顾沉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该收网了。”